超好看的都市情缘 怅然若失 破镜重圆(已完结)1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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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这一天是农历六月初八,阳历七月二十八,这一天是入伏的日子,是个炎热难熬的天气,莫憾生走出监狱大门的时候脑子眩晕了一下,她下意识的闭了一下眼睛,再睁开时眼前的景象依然是有些恍恍惚惚的,她有不太严重的低血糖,高温的天气下她总是有晕眩的感觉。

  眼前是一条笔直的柏油马路,昨天夜里有一场雨,路面很干净,荒郊野外的,马路的周围疯长着半人高的蒿草,水蒸气从路面上蒸腾而起,肉眼看去,光线在那里有些扭曲发散,这一天不是探视的日子,周围空旷而寂静,身后的铁门“咔咔”合拢的时候憾生拖沓着迈出了脚步。

  憾生是个女人,这一年她27岁,在身后的这座河北省某县监狱服刑了5年,这天是她出狱的日子。

  憾生是个个子挺高的女人,入狱前她有些肥胖,五年前她被警察带走的那天穿着短袖白衬衫,一步裙,当时是最流行白领女人的打扮,她入狱这五年没有人来看过她,如今出狱了还是只能穿五年前的衣服,只是这衣服如今穿来却明显的大了好几号,衣服还行,裙子穿着却老是往下掉,她走了两步,开始的时候还往上提提,后来看腰的地方卡在胯部也掉不下去也就随它去了。

  一条小马路通着三公里外的国道,前后无车无人,天气太热,憾生在太阳底下烤着,埋着头往前走,这条路的尽头和国道相连,上了国道就可以有中巴坐,中巴车可以把她带回B城的市郊,然后再花两块钱转一次车就可以回家了,憾生的思维简单,低头走着脑子里只考虑着这件事情。

  视线所及的地平线上,恍恍惚惚的出现两个小黑点,穿过发散扭曲的光线看去有些不真实,等着慢慢的走进了,才看出原来路边停着一人一车。

  车是好车,保时捷的卡宴,人也如车一般耀眼奢华。

  憾生走到跟前,抬头看着站在车前的人,佟夜辉这人在青少年时期是个竹竿一样的瘦长身材,瘦的身上好像没有挂二两肉,就是一张脸好看,剑眉星目,悬胆鼻,肤色白净,唯一有点不好的就是天生了一张薄唇,是个薄情的面向,比起五年前他壮了很多,脸上的五官好像又长开了一些,宽肩,细腰窄臀的,透白的衬衫下隐见愤张的肌肉,这人真的长成个男人了,憾生如此想着。

  车前的男人站在路边,双手叉腰一直迎视着憾生走近,他个子很高,站在那里颇有气势。

  看着憾生走到跟前,两人对视几秒男人牵动着英俊深邃的五官露出个笑容:“憾生。”

  憾生想这人怎么能笑的这么从容,心底一股粘稠的血腥之上下阵翻涌,她紧抿着嘴唇,看着男人无话可说。

  这个时候憾生在想:如果自己是个男人,那她与眼前这人应该是有刻骨深仇,可她是个女人,女人和一个男人的纠葛中掺杂了爱情,恨就模糊了,而爱却会是一把犀利的刀,绞的她血肉模糊苦不能言。

  憾生九岁的时候认识的佟夜辉,他们一起度过了整个少年和青年时期,在过往十几二十年的时间里,憾生的所有心思都用在了这个人的身上,是真真的全部用在了这个人身上,她人生中最好的部分,能给的和不能给的她统统都给了这个男人。

  憾生觉得自己挺贱,像碰见如今她这个局面的,哪怕做不出恶语相向,就是但凡有点骨气的最起码也应该绕道走开,可她在牢里琢磨了这男人五年,她舍不得就这么走开,但要她张口跟这人说点什么,张口之间喉头却是哑的。

  就在憾生认真的看着眼前的人的时候,佟夜辉往前迎上一步,满脸轻松的笑容开口道:“憾生,我来接你,我们先上车吧。”

  憾生其实就想好好看看这人,她已经五年时间没见过这人了,和记忆中的出入很大,对比着眼前的相貌,过往的很多镜头翻江倒海的从记忆中冒出来,她沉浸在某种恍惚的情绪里,但男人忽然上前的一步打破了她的幻想,忽然在眼前放大的一张面孔让她一下子回到了现实,稍稍的怔忪中她缓慢的侧身绕过佟夜辉走了出去。

  佟夜辉从见面伊始就小心的观察着憾生,他是做好了来还账的准备的,当他决定要还账的那一刻,就开始设想他们的见面,在一段为数不短的是日子里,他反复的思考,想象,每一种可能他都演练过,如今这局面也没走出他的设想,他伸手就抓住了与他插身而过的一只手臂,脸上堆砌起最自然的笑容,语气也是不卑不亢的和煦:“憾生,有很远的路让我送你回去吧。”

  憾生僵着身子往前挣了挣,佟夜辉加大手劲不放手,憾生有很多年不爱说话了,她做不出来歇斯底里的挣扎叫嚣的矫情事,晃眼看见路边有一块砖头,她想都没想就扯着胳膊就弯腰捡了起来。

  砖头捡到手,憾生扭身看着佟夜辉,刚才还平板着的一张面孔,就着弯腰转身的瞬间,就变了一番模样,眼里积满了泪水,五官皱在一起,一脸的痛苦。

  佟夜辉没有阻止憾生弯腰去捡砖头,他以为憾生捡砖头应该是要往自己身上招呼,他定定的站在那里,没打算放手平静的做好要受一板砖的准备,可憾生转头间眼眶里的泪水,让他心里一颤,还没能有所反应的时候,憾生手里的板砖就“砰”的一声砸在了她自己的脑袋上。

  眼泪和着鲜血从眼角一直落到下巴,最后凝成一滴一滴的滚落到干净的路面上,左边的视线里一片血红,憾生眼里透着恨意,她是在恨自己,本来砖头拿到手的时候,她的意识还是要往佟夜辉脑袋上砸去的,可到了最后一刻,她还是下不去手,她下不了手只有转过来伤自己,她觉得自己窝囊透了,她恨自己。

  几乎贴身而站的一男一女,时间和空间仿佛在他们周围凝固,佟夜辉因为太过的震惊,脸上反而不见什么表情,憾生没有多少的眼泪,两行泪水涌出后,眼眶就干涩了,她看男人还不放手,低头又去看左手上的砖头,没等她再有动作,右臂上的手劲就松了,她没什么犹豫的扬手扔掉手里的板砖,转身就走。

  荒凉的马路上,一前一后的走着两人,憾生低着头,走的不快,眼睛看着脚下的方寸之地,仿佛注意力都在走路这件事情上,神情格外的专注,额头上的血没有很快止住,伤口一点一点的往外渗着血,可能是胸口提着一口气,她没有晕眩的感觉,只感到伤口一阵一阵的刺痛,其实这些年身体已经大不如前,能这样保留点尊严的走着自己的路,她觉得自己挺有出息的。

  佟夜辉不敢靠的太近,跟在憾生后面大约离了两米的样子,如今这局面已经超出了他能控制的范畴,他走不得,也靠不近,他觉得这应该就是憾生想要的,所以他要配合着她,他欠她的,不管她要怎么折腾他只能配合着她。

  走到大路上的时候,憾生衬衣的前襟染上了半片的血迹,额头一片血糊的,脸上的血已经被她用衬衣袖子擦干净了,但看着也是吓人的。

  岔道口有村民支着遮阳伞摆的小摊,晒得脱色的大伞下面摆着个冰柜,卖些饮料,矿泉水杂食什么的,憾生走过去,从腰间掏出个黑色的小塑料袋,解开袋子,拿出十块钱向卖东西的中年妇女买了两瓶矿泉水和两包餐巾纸。

  大抵是因为这条路通向监狱,卖东西的女人也是个见多识广的,接钱给东西的时候,一副雷打不动的淡漠样子。

  憾生接过水和纸巾,转身走开一点距离,背对着马路蹲下,拧开水瓶子开始清理伤口。佟夜辉一步不离的跟在她身后,他的眼前只看得见她佝偻的背影和一节晃动着的细细的手臂,这样的憾生看着很是单薄的可怜,他的心里有点犯堵。

  佟夜辉有刹那间的恍惚,身体的反应也跟着有些迟钝,当憾生清理了伤口站起来,从他身边走过的时候,他依然盯着那个她蹲过的位置,直愣愣的看着那里。

  地上留下一滩水迹,几张带着血迹的纸团,或许从不被人重视,但曾经干净过,雪白的颜色沾染上了触目的鲜红,瘫软在那里,成了垃圾,不知为什么佟夜辉联想到了憾生,那被他亲手糟蹋了的整个青春。他抬眼望去,只得憾生的一个侧影,单薄的身影,佝偻着脊梁,肥大的衣服,腰间不伦不类别着个塑料袋,浑身上下充斥着落魄,已经说不上个美丑了,那是一个人生脱轨了的人,一个走到边缘的人,佟夜辉忽然觉得窒息,他张开嘴却觉得呼吸困难。

  从郊县回到市区,坐了两个小时的中巴,又倒了两次公交车,期间闷热难当,佟夜辉已经有些年头没有搭乘过普通老百姓的交通工具了,一通折腾下来,领带歪了,头发湿了,高温蒸出一脸的油光,形象毁了不少。

  相比憾生这一路却要从容很多,上车下车,虽也拥挤炎热,脸上却没有露出难耐的神色,她一身的血污招来不少侧目但始终寡淡着一张脸,没有什么窘迫的表情,佟夜辉一路护着她,虽有时身体也接触过,但憾生并不需要他的呵护,身体偶然贴近时既不躲闪也不也无不耐,面无表情的如陌生人一般。

  折腾到临近傍晚,他们回到市区里一个老旧的小区,小区房屋老旧,所有的建筑都是四五层的像火柴盒一样灰扑扑楼房,这里佟夜辉再熟悉不过,他们就是在这里长大的。

  两人一前一后的走进小区,房前楼后歇息着不少乘凉的老人,孩子在楼群间疯跑尖叫,正是小区里热闹的时候。

  憾生他们的出现让摇扇的唠闲嗑老人们都停下了动作,张嘴呆愣间脸上无不露出惊讶的表情,他们一路走过去身后留下一片窃窃私语。

  佟夜辉知道身后的人们都在说些什么,憾生在这里长大,但名声却不好,小时候是个疯傻的丫头,本来就不太讨人喜欢,长大点了却偷了她妈的养老钱贴补给一个男人,离家多少年最后把自己折腾进监狱了,这是他们知道的但却不是全部,憾生从来都是傻的所有的恶名最后全落在了她的身上。

  从进了小区憾生就没有抬起过头,佟夜辉从后面看她的后背似乎又佝偻了几分。

  沿着一条直路走进小区里面,憾生在一栋楼前的一家食杂店停了下来,店子门口支着一个简易的摊子,摆着一些瓜果蔬菜,她扬着不高的声线朝里面说:“给我一斤鸡蛋,两把挂面。”

  里面有个大嗓门应道:“等着啊,给你撑了出来。”

  片刻的功夫一个胖胖的女人提着鸡蛋挂面出来,看见门口的两人明显一愣,她显然是认识他们的一瞬间脸上的笑就挂不住了,憾生低着头,几乎嗫嚅着又说:“我还要几个西红柿。”

  女人阴沉着脸,撑了柿子,收钱递东西,憾生低头接过来,默默的转身走了。佟夜辉在后面立着,像一个看客,他默默的看着,压抑着却伸不出手。

  楼道里脏乱灰暗,墙上布满了各种小广告和大脚印子,扶手上根本没有下手的地方,一抹一手灰,爬到四楼,憾生在左手边的门前停了下来,她依然动作缓慢的拿下腰间塑料袋,从里面找出两片钥匙开门进屋。

  佟夜辉本来还怕憾生会把他关门外面,看她开门还往上赶了两步,谁想憾生进门后,却是敞着大门没有一点要关上的意思,他在门口停了一下也迈步走了进去。

  作者有话要说:开新文了,本来原想写个古言的,但发现自己水平还是有限,所有故事背景的资料查起来太过工程浩大,所以还是决定先写个现言的,故事可能有些伤感,请大家笑纳。

  第二章

  屋内一股带着灰尘的闷热气息,里面昏昏暗暗的只见一点点的光影,两室一厅的房子里每一个房间都挂着厚重的窗帘。

  佟夜辉进门的时候憾生刚好在拉客厅的窗帘,“唰”的一声响过后带起一阵尘土飞扬,不知是否是疲惫让她的反应迟钝了,兜头盖脸的灰尘中她竟然都不知道躲,傻呆呆的看着窗户里投过来的天光,最后被呛的咳嗽了两声才慢慢的转身避了开去。

  屋内陈设简单,十几年前的装饰,一套老旧的皮质组合沙发,一个个头硕大的电视,颜色暗沉的电视柜茶几各一个,窗台下一张掉了漆皮的木质摇椅,进门对着墙下有一个香案,墙上挂着一张女人的黑白照片。

  憾生在屋子中央缓慢的转了转身,四下里看了看最后把目光投向墙上的照片不言不动的看了半天。

  佟夜辉一直站在门口小心翼翼的观察着她,他发现憾生的所有动作都是缓慢的,思维和动作连接间的有些迟钝。

  憾生盯着墙上的照片看了一会,然后慢慢的走到香案前,点亮了桌上的两根蜡烛,又抽出三根香点燃,细香平举倒胸前,憾生抬头看着照片,照片大概是女人三四十岁光景的时候照的,短短的头发,一张圆润的脸盘,笑得温柔而温暖。

  憾生有一些哽咽,照片中的女人是她妈妈,两年前她最后见到她妈的时候就是在这个地方,她没见到她妈的最后一面,最后见到的就是这么个香案和这张照片,两年前她站在这里的时候没有哭,也没有要落泪的冲动。

  憾生从小跟她妈不亲,她妈四十多岁才得了她,但她这个老来得的女儿她妈似乎养的不太上心,只要不冻着饿着,其他的都随她去了。

  憾生从小没有爸爸,她妈也从来不跟她说她爸,小时候从邻居的闲言碎语中,她知道她爸生活在南方一个大城市里,是个有钱人,她爸和她妈是中国最早那批做生意的人,那年月做生意的大多都是暴富的人,听说他爸妈没下海之前感情挺好,两人都是中学老师,恩爱是出了名的,就是一直没有孩子,后来他们有钱了,孩子也有了,她爸却在外面有人了,然后她的家就散了,那些都是憾生两三岁时候的事,她还是个吃奶的孩子,什么都不知道。

  憾生她妈活了六十五岁,走的时候是得了心血管方面的疾病,发病的忽然,没受什么罪,据她当时的管教说,她妈到医院的时候也不是没得治,但手术费要十四万,她妈就没治,在医院停了三个多小时就那么去了。

  当时四邻街坊都以为当年憾生偷光了她妈的养老钱她妈才没钱治病,就那么干耗着去了,当时憾生也是那么觉得的,但最后在交代后事的时候管教给了她一个信封,里面她妈给她留了一封信和一个存折。

  她妈的信简单的只有两句话,“我这后半生过的阴郁,望你能恣意生活。”排头是女儿两字,存折里面却有着整整的两千万。

  憾生她妈死的时候很有钱,她是故意要死的,在憾生的记忆里,她妈这人平时是个挺开朗生活积极的人,四邻八方的都走动的勤,跟谁都笑眯眯的,有个社区活动什么的她次次都不拉下,生活也特别有规律,早上的晨练晚上跳舞刮风下雨都不中断,常年没事还喜欢报个旅游团,中国的五湖四海她走了一个遍,她到现在也没想明白她妈怎么就要去死呐。

  憾生开始不爱说话也就是从那年接过她妈给她的那个信封以后的事,她妈在信里叫她女儿,在后来的两年里,她恍恍惚惚的想明白,她妈大抵是要告诉她,她当年偷她的钱的事她根本就没有跟她计较,那两句话让她琢磨了两年,后来也明白她妈是把她当姑娘的,也是惦记着她的。

  憾生隔着两年的时光再站在这里的时候,想着她们母女间的种种隐晦的感情,忽然眼睛就湿了,她的眼泪留晚了很多年,但最后她也还是明白了。

  恭恭敬敬的把香插好,憾生心里对她妈说:“妈,我回来了。”一阵委屈的心酸顶的眼泪又要出来,她妈要是还活着她们估计也是处不好的,但她死了,憾生反而到觉出了莫大的委屈。

  憾生插好香,提着在楼下买的挂面鸡蛋去了厨房,佟夜辉这才走了进去,他站在刚才憾生站过的地方也恭恭敬敬的上了一炷香。

  佟夜辉跟憾生的妈妈不熟,从小就老躲着她,他觉得憾生妈妈的眼神和那些普通的中年妇女不一样,小时候憾生跟他们混在一起的时候,每次见到她,她对别人都很和善,唯独看他的眼神时时都是高深莫测的,就是对着他笑也都是隔着一层,好像在告诉他你想什么我都知道,不要在我面前玩花招,他那些哄骗人的小花样在这个女人面前都使不出来,他不喜欢她,甚至是忌惮她的。

  但是在对待这女人的后事上佟夜辉也是欠着憾生的,佟夜辉有个不成器的父亲,他妈在他还不懂事的时候就跟别人跑了,他爸不知道是因为他妈跟人跑了,受了打击还是自己本身就有问题,佟夜辉懂事的时候他爸就成天泡在酒坛子里。

  佟夜辉的爸爸一天难得有清醒是时候,佟夜辉在他身边的日子过的艰辛,但再怎么难过,他的酒鬼爸爸也是把他养大的,五年前他爸胃出血忽然不行的时候是憾生一天天守在医院里,最后他爸走的时候也是憾生一手操办的,他就在最后下葬的时候露了一下脸,不是他不孝到了那个程度,而是那个时候他和小五正疯狂的在转移公司账上的资金,那时候检察院,税务局都已经开始在外围查他们了,他事先得了消息,给他收拾局面的时间就那几天,当时憾生是他们那个贸易公司名义上的法人代表,他和小五把她瞒的滴水不漏,等他爸咽气了,下葬了,憾生也进了看守所。

  佟夜辉的爸死的时候,憾生从头守到尾,而憾生的妈去世的时候,佟夜辉是隔了半年才知道的,佟夜辉自己知道真要说起来,在他人生的每一件大事上他都是欠着憾生的。

  恭恭敬敬的上好香,佟夜辉抬头看了看照片中的女人,他小时候总不敢看她的眼睛,他想如果现在憾生的妈妈要是还活着他应该敢和她对视了,经过这些年的历练,隔着往日的岁月当年的有些事佟夜辉也大概看明白了,他当年之所以怕她,大概是因为她早就看得出他的心思,怕也是早就预料到了他和憾生如今的结局。

  两年没有住人的屋子到处都布满灰尘和铁锈,憾生在厨房里洗洗涮涮半天弄出了一碗鸡蛋面,佟夜辉在外面不知该干什么,也走不得,只好把沙发擦出来干坐在客厅里。

  憾生端着面从厨房出来,就着刚才佟夜辉擦沙发的摸布擦了擦茶几,坐下来,目不斜视的开始吃面。

  天气热的让人难挨,憾生面前的那碗面虽红黄璀璨的引人食欲,但也是热气腾腾的,她好像不怕热一样,吃的格外专注,眼睛盯着面碗,挑起筷子也不吹吹就直接往嘴里送,吃的鼻尖都是汗,后背也是一片水印。

  在佟夜辉的印象里憾生是个马虎急躁的人,说话快,吃东西也快,她以前做什么事情都大大咧咧的很张扬,还喜欢丢三落四的,身上好像有一根神经要比别人迟钝一些,她身上总是有很多缺点,没有女人的温柔和细致,佟夜辉从来都是看不上她的。

  现在的憾生坐在那里吃面,她的动作之间好像少了一些连接而显得很迟钝,她很专注,吃的很慢,从这些小动作上佟夜辉看出憾生和以前不一样了,他知道监狱那种地方,是个让人脱胎换骨掉层皮的地方,只是不知道憾生在里面的几年变成了什么样子。

  吃完面喝干净最后一口汤,憾生端着碗又回了厨房,这回她在厨房里很久没出来,佟夜辉在客厅看见她洗好锅碗后就又开始彻底的收拾起了厨房,那么一间小小的厨房狭窄而闷热,她蹲在地上一点点的抠着瓷砖上的污渍,衣服都湿透了汗水顺着下巴往下淌,但她好像一点都不觉得难受,表情很专注,神色很恬静也似乎忘记了这屋子里还有一个人。

  佟夜辉静默不动的凝神看了憾生许久,憾生一直专注于眼前的地砖没有分出一丝的眼神和神智。

  这样的气氛,佟夜辉感觉有些坐不住,他是个心思能深重的人,面无表情的坐在那里,眼光里闪烁了一下,忽然就长身而起,他走进厨房在角落里找出扫把,拖布,回身出来解下领带塞进裤袋里,挽起袖子在屋子里大搞开了卫生。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来捧场的姑娘们,我这人写文的乐趣就是看着收藏和积分往上涨,大家理解一下成天宅在家里的女人也就看着这个乐呵乐呵了,这些数据直接证明了我受人认同的程度,同时也是我写文的动力,请大家尽量不要霸王我,鞠躬感谢各位看官。

  第三章

  佟夜辉从小就是个能忍,能藏的住事的人,他心里的情绪很少能从脸上看得出来,两室一厅的房子有七八十个平方,屋里没有空调,虽然外面已经天黑了,可却没有一丝凉意,三个房间他挨个扫一遍再拖一遍,很快就汗出如浆,他早些年吃过苦,可从发迹后却是一直养尊处优的,晒了一天已经晒透了的老房子,热的就像桑拿房,很快他额头上滴下的汗都要把眼睛糊掉了,就这样他脸上还是什么也没露出来,擦完了地又一头钻进了卫生间。

  卫生间和厨房一样都是最难清理的卫生死角,佟夜辉在里面洗刷的一丝不苟,等他终于觉得满意了,从里面出来的时候,人已经有点要虚脱的感觉了。

  外面的客厅里亮着一盏小灯,像是专门为他留的,厨房里的灯已经熄了,他拖着步子走到沙发跟前,一下子瘫坐了下去,这一天折腾的,他真的是累了。

  坐着休息了一会,窗户外面送来一阵一阵微薄的细风,终于有了那么一点凉快的意思,佟夜辉觉得舒服了一些,他觉得自己劳作了许久,可窗外依然时不时的传来孩子奔跑尖叫的声音,有点闹不清现在是几点了,抬起手腕来一看发现原来才不过刚刚过了九点。

  屋子里静悄悄的,仿佛笼罩着一层静谧滞缓的气息,佟夜辉扭头四处找着憾生,老房子的格局简单,客厅一堵墙直对着两个卧室的门。

  两个卧室里都黑着灯,佟夜辉没在憾生原来的卧室找到她,她那张原来的单人床上空着一张光床板,另外一间卧室里有一张大床,上面铺着凉席,憾生就睡在上面,衣服也没换,肚子上搭着一条毛巾被缩成一团挂在床边上,要掉不掉下来的样子。

  她这是没洗澡也没换衣服,伤口也没好好处理就睡下了,佟夜辉心里知道他一直占着浴室,憾生不想和他接触,实在是累极了所以就这么睡了。

  佟夜辉站在门口没敢进去,他不知道憾生睡实了没有,她睡的姿势看着实在有些可怜,想进去帮她换个姿势又怕惊动了她,他是有些怕她的,他这人一路走来心里都总是有办法的,总是无惧无怕的,唯独对现在的憾生,因为欠的太多了,终于生出了惧意来。

  轻轻关了客厅的灯,慢慢的在黑暗中坐回了沙发里,幽静的暗夜里他辗转的思量着,憾生是他佟夜辉的一个坎,他欠她一大笔算不清楚的帐,如果放在那里不管,她将永远是他脊背里的一根刺,喉咙里的一根骨,他想还了她从此以后清清白白的过活。

  佟夜辉其实从来都看不上憾生,憾生从就小圆滚滚的,小的时候还能说可爱,但长了就显出不好看来了,难看点倒也不是关键,关键是憾生脑子有点憨,说憨还有点好听了,其实是有点莫名其妙的傻。

  憾生从小她妈就不怎么管她,她也不是个文静的性子,每天在院子里傻疯傻玩的,看见有人堆的地方就往上凑,见到大人不知道叫人,张口就说些莫名其妙的话,不知怎么的就招人讨厌了,大人爱传闲话,小孩们听了也没有人愿意跟她玩。

  佟夜辉和憾生从小在一个学校里读书,他也知道憾生在她们院里是出了名的讨人嫌,心里也不怎么待见她,但憾生不知为什么就喜欢往他身上粘,佟夜辉小时候在他爸身边过得苦,缺吃少穿的,可憾生从来就不缺,她妈在吃穿,零用钱上从来不亏待她,那时候佟夜辉就骗她,小时候是骗点零嘴,零用钱,在大点就忽悠着憾生给他收拾屋子洗衣服什么的,再往后就真真假假的欺骗利用习惯了,晃晃悠悠的往前走了很多年。

  佟夜辉有个发小叫小五,家里孩子多也是困难,从小就和佟夜辉好,佟夜辉高中毕业考上了个大专,他自己没心思念,小五和他一样,两人就合计着出来自己练摊,他们凑了点钱打算从广州那边倒来牛仔裤在夜市上卖,那时候憾生也是高中毕业什么也没考上,知道佟夜辉他们要摆摊管她妈要了两千块钱也跟他们入股,当时三个不到二十岁的孩子混在一起,每天干的热火朝天,好像真的是好得不得了的感情,不过好倒是真好,只是好的是小五和佟夜辉,他们带着憾生是看上了她入股的两千块钱和她在夜市里吆喝的大嗓门。

  再后来他们摊子开了半年,佟夜辉找到进货的门道,专进外贸的尾单活,虽然码字不全,但质量和款式都好,憾生又会吆喝,生意就真真做红火了,可就在他们正准备再顶一个摊位做大一些的时候,佟夜辉却忽然不干了,他跑出去跟人家打工去了,在一家贸易进出口公司里做杂务,给人家端茶倒水的偶尔整理个资料什么,拿着八百不到一千块的工资一干就是一年。

  佟夜辉他们虽然干的是练摊的活,但好歹也是个老板,一个月怎么也有几千块的收入,有不错的收入,又不受人管束,小五想不明白佟夜辉怎么说不干就不干了,他去找佟夜辉想把他拉回来。

  当时他们在热火朝天的排挡喝着啤酒摆开了驾驶聊天,小五到后来有点喝高了,佟夜辉却越喝越清醒,最后他对小五说:“小五,我不能一辈子这么混着,我要干出点事来,活得要好,比很多人都要好。我去给人家打工是去学东西去了,我以后要自己开一间贸易公司。”

  小五在醉眼朦胧中看见佟夜辉的两只眼睛里像有两团火在烧,他大着舌头问他:“开公司要本钱的,我们的摊位就是顶出去也就值个两万到天了。”佟夜辉没有答他闷头喝光了瓶子里里酒,他眼睛望着远方,眼里的火越烧越旺。

  那以后没多久佟夜辉就忽然向憾生挑明关系,两人像模像样的处起了对象,再后来憾生就偷了她妈的养老钱,一个五十万的存折给了佟夜辉,佟夜辉在一个月之内有了自己的贸易公司,不过法人是憾生而小五是财务。

  憾生偷了她妈的钱不能回家,正好就和佟夜辉光明正大的同居在一起了,那两年,他们年轻有动力,佟夜辉也有脑子真的是发达了,日子真真风光过。

  风光的日子里,佟夜辉的日子说有不如意的那就是憾生,憾生是个愚笨的女人,她是公司的法人说出去就是公司的老大,她觉得佟夜辉是她的男朋友是件很光彩的事情,人前极尽炫耀,弄得佟夜辉圈子里的朋友都知道他是靠女人发家的,让他很是抬不起头,人后又时时在他面前提起偷拿了母亲的钱,心里难过,怕这辈子都没脸见她妈,她在他面前虽不那桥用这件事来管束他,但她时时提起他心里也觉得她是有意耍得花样,让他时时记得她的恩惠,本来就没有什么真情实意在里面时间长了更是厌烦。

  再往后就是风云突变,他们当年毕竟年轻,做事激进了一些,根基又浅,抢了别人的生意挡了人家的财路,B城是在天子脚下,随便说道哪里都是官官相扣的,而且那年月,开贸易公司的有哪个账面上能是干干净净的,人家有实力的要整他们那是再随便不过了,好在佟夜辉平时会做人,临到关头的时候有人含糊着跟他吐露一些消息,只是当时的局面已经来不急挽回了。

  佟夜辉回去和小五商量,当时他们都知道公司是保不住了,公司垮了势必要有人折进去,两人在办公室里说道关键处眼神一对,就打住了话题再没吭声,随即两人就默契的分开分头去转移资金销毁证据,他们眼睁睁的看着憾生进了监狱唯一做的事情就是在法庭上把自己摘的干干净净,所有的事情都是憾生做的,偷税漏税的是她憾生,憾生是法人,是公司的老总所有事情都是她说了算,而憾生却连律师都没有人给她请,而她也老老实实的认罪了,小五平时也看不上憾生,从小到大他和佟夜辉在私底下没少奚落和算计她,但自从事发到憾生入狱以致到往后的很多年,他们都再没有谈论过憾生这个人。

  佟夜辉对憾生的情意不多,愧疚很多,恍恍惚惚的过去这十几年间唯一让他记忆深刻的就是当年憾生在法庭上佝偻的背影,她几次庭审都从来没有回过一次头,从始至终都没有和他对直接过一次话,佟夜辉的记忆里她好像是第一次这么安静的坐这么长时间,就只有那个背影让他真实的心痛过一回,但也只是刹那间的事情。

  佟夜辉这一路走来是踩着对一个女人的利用和背叛上位的,极不光彩,他很多年里都想过哪个有头有脸的人上位前都是干干净净的,干脆就这样算了吧,忘了那一段好好过自己的日子,可总归心里还有那么一点小小的良心,时间过的越久就越是让自己如芒在背。

  佟夜辉自认是个果决干脆的人,心里明白欠人的总是要还的,他心里其实是看不上憾生的,就是到现在也没有多看得上她,欠了一个自己都看不起的人帐,要还起来说什么也少了真心在里面,这种帐还起来怕也是做个样子,其实说起来他不过还是想让自己过的舒心罢了。

  佟夜辉坐在黑暗里前前后后的想着,眼里的神色几明几灭,劳心劳神的反复思量之下终于浑浑噩噩的迷糊了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更文调整一下,明天停一天,后天继续。

  第4章

  佟夜辉一觉醒来,外面已经是天色大亮,小孩们最是有活力的,一大早就吵吵嚷嚷的一片人声。

  佟夜辉就是在这种吵闹的烟火气息中醒过来的,昨天他坐在憾生家的客厅里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半夜的时候身上僵硬的醒来过,也是因为太累,没多想什么最后就倒在沙发里蜷身睡了一晚。

  佟夜辉起身看看时间已经过了八点,他这人一般时时都头脑清楚的很,人一清醒,脑子里马上就整理出今天上午有重要的会议,他起身探头看看屋内的憾生还睡的安稳,就轻手轻脚的走到门口顺手拿了鞋柜上的两片钥匙,开门出去,门锁在他身后发出“咔哒”的一响震得屋内床上的人眼皮颤动了几下,但终归没有睁开。

  十几分钟后房子的大门再度被打开,佟夜辉提着一袋早餐轻声的走进来,他把手里的东西在茶几上放好,扭头看憾生还是刚才一样的睡姿,也没再做其他的事,依然原路无声的返回去,轻轻的合上大门。

  在车流涌动的B城街头佟夜辉拦了一辆出租车去公司,路上给助理打电话交代让人去把他昨天扔在路边的车开回来,顺带让他通知下去如果他晚到公司,上午的会议就延迟,一切都交代妥当才安心下来。

  路上果然碰见堵车,到公司楼下早已经过了开会安排的时间,一路匆匆上楼助理邓辉很有眼力的站在电梯口迎他,看见他一身拧的像梅干菜一样的穿着,到底没绷住脸上露出吃惊的神色。

  佟夜辉不想跟他啰嗦,疾步往自己办公室走,头也不回的交代:“给我去准备一身衣服,我要洗个澡,通知他们20分钟后开会。

  邓辉跟了佟夜辉时日也不短了,知道他的脾气,赶紧几步赶到前头去给他开门,两人正准备进门的时候,对面的一间门也正好开了,里面走出个大个子,看见佟夜辉也露出惊讶的表情走过来问道:“夜辉,你这是干什么去了,怎么这身打扮?”

  正要进门的两人被拦在门口,正推着门的邓辉扭着身对来人招呼了一句:“杜总。”

  杜总就是当年的小五,只是如今已经很少有人这样叫他了,他朝邓辉点了一下头,算是打了招呼,邓辉进了门,留在门外的佟夜辉注视着杜诚张了张嘴,停顿了片刻最后转身进了办公室,杜诚知道他有话要说也跟着他走了进去。

  进到门内,佟夜辉直接往里面的休息室走,邓辉已经在里面准备他的衣服,进到屋里他站在床边直接脱衣服,脱到裤子的时候忽然想起来,从口袋里掏出两把钥匙递给邓辉:“给我配一副新的来。”

  邓辉一看就知道是房门钥匙,样式却是老旧的不像是能出自佟夜辉之手的东西,不经有点疑惑,可他也没表露出来,应了一声就收进了口袋里,这时正好杜诚也进来了,邓辉知道这两人肯定是有话说,招呼了一声就出去了。

  杜诚进来自己找了个地方坐下问佟夜辉:“你昨晚干什么去了,弄这一身。”

  佟夜辉弯腰脱鞋子,隔了一会才用不高的声调说:“小五,憾生回来了。我昨天就是去接她了。

  ”

  房间里忽然包围起一种沉闷的压抑,杜诚的坐姿好像僵硬了,佟夜辉解皮带的铜扣碰撞声听着格外清脆。

  忽然间杜诚就说:“我不想见她。”然后又恍惚着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虚弱笑容,他站起身来往外走:“她以前还叫我五哥来着,往前几年都不想的,怎么这日子越久就却越记得清楚了,其实她也没哪不好,当初怎么就、、、、”

  杜诚最后的几个字被他关在了门外,佟夜辉搭在裤腰上的手半天没动,等杜诚出去了半天他才两脚踢掉裤子,折身进了浴室。

  收拾好自己,佟夜辉步履健硕的往会议室走,这一天的会议是整个集团公司的上半年度总结会议,这个会召开之前其实已经准备了很久,下面各个分公司的经理负责人都在这一天被招了回来,谁该升,谁该降,谁该被调走给人挪地方都在这一天里见分晓,他衣着得体,面容整洁,姿态风流,人又长的好,走动间浑身上下无懈可击,邓辉在前面给他引路,为他推开厚重的会议室大门,里面的各路精英瞬间起身。

  佟夜辉进门后特意看了一眼副总位置上的杜诚,两人的目光相接时,杜诚眼里一片平稳,目光沉沉,和往日没有什么区别,他们在某种程度上是一种人,人生的取舍之间比谁走的都清楚明白,佟夜辉转回目光进入会议的议程。

  如今的他们都今日不同往时,五年前他们脱离了原来的那个生意圈子,手里拿着大笔的闲钱转而开始投资房地产业,当时的房地产业正是黄金时期,他们拿钱贿赂圈地,囤积了大量的土地积压一段时间再转手卖出,一两年的时间他们积累起了天文数字般的财富和深厚的人脉。

  佟夜辉这些年间在不断的进步,越有钱,眼界越宽,野心抱负也越大,他脚步从来没有停止过,暴发户的身份不满足他,房地产业最鼎盛的时期他忽然转向生物制药方面做起了实体,他做生意的眼光独到,人也越发老道,年少时的莽撞收拾的干干净净,在这欲望横流的物质世界混的风生水起,没有深厚的人脉根基,他就用钱给自己架起一座保护伞,生物制药方面初见成效,稍稍有些稳定的时候他又看上了能源环保这一块,去年他开始牵头往内蒙古那边投资风力发电,今年一个八十多亿的工程被他拿了下来,现在他手里有钱有项目,俨然已经成了B城商业圈里的一个大佬,而且还是个很年轻的大佬。

  佟夜辉的脚步迈的很大,但小五,也就是现在的杜总也没有被他拉下,杜诚的野心没有佟夜辉大,但他为人稳重,人越有钱越有身份,当你什么都不缺的时候,品行也就有了,这就是所谓的发财立品,佟夜辉身边需要一个信任的人,两人一路走来一个主外一个主内,合作默契,谁也没丢下谁,站在如今的位置他们再回首时,当年在夜市里拼杀的莽撞少年身影已再不见踪影,他们都脱胎换骨成了完全不一样的人。

  结束了一整天的会议,佟夜辉在会议室门口和杜诚碰在了一起,杜诚有话想说,佟夜辉看出来了,但他没说出来他也没追问,侧生绕过他,回了办公室,办公桌上,吩咐邓辉配的钥匙已经放在那里,他拿了钥匙就下楼下班了。

  出了公司佟夜辉开车去饭店结结实实的打包了一堆东西,又马不停蹄的开车去了憾生那里,进门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屋内所有的窗户大开,空气对流着吹着一阵阵的热风,阳台上飘着一层层的布料,窗帘,床单被套,还有几床被褥,屋里飘散着一股洗衣粉的味道。

  憾生抱着膝盖蜷成一团,看见忽然用钥匙开门进屋的佟夜辉脸上一片惊讶之色,但惊讶的神色也就是在她脸上定格了弹指之间,转瞬她又把眼睛转回了前方的电视上,电视里正乒乒乓乓的演得热闹。

  憾生窝在摇椅里,椅子有规律的前后晃动着,她身上穿着她高中时的校服,白色的水手服衬衫短裤,因为年月过久泛着一层黄渍,衣服也肥大了几圈穿在她身上晃晃荡荡的,佟夜辉有片刻的走神,这种标志性的衣服能让人的记忆倒退十年,但他已经在现在的憾生身上找不到当年的影子了,憾生瘦了,她以前是张大饼脸,五官好像总是模糊不清的样子,如今瘦了到把鼻子眼睛都伸展开了,看着清秀许多,她从见面伊始就沉默着,行走动作间都迟钝缓慢。原来痴肥的憾生,冒着傻气的憾生,扯着嗓门叫着他“佟夜辉”的憾生,那个让他腻烦的憾生,、、、没有了。

  佟夜辉一言不发的把打包的饭菜放在茶几上,自己坐下来,看着一边的憾生,心里有点感怀人生的感觉,他还很年轻,他不是一个经常会回忆的人,但憾生占据了他生命的大部分时间,他人生的每一个转折点都和她有关,他发现在他是可怜憾生的,可怜的憾生冷不丁的就能触动他点什么。

  静谧滞缓的空气又在这个空间里流动着,连电视里热闹的人声都打不破的僵局,憾生盯着电视看不言不语,对家里多出来一个人没有一点反应,佟夜辉盯着她看了一会出声说:“憾生,天晚了,吃晚饭吧。”说完他起身去厨房拿了碗盘来装饭菜。

  佟夜辉摆好了饭菜转身准备又要去叫憾生,憾生却在这时笨手笨脚的弯腰穿上拖鞋,然后起身走进了厨房,不一会她端着一碗面出来,还是和昨天一样的西红柿鸡蛋面,她小心翼翼的护着手里的面碗又坐回摇椅里,小口小口的吃了起来。

  佟夜辉一直坐在沙发上看着一来一回的憾生,他静默的看着憾生缓慢的吃完一碗面条又去厨房洗碗回来又躺回椅子里,目不转睛的看起了电视,始终没再看他一眼,他没说也没动,脸上始终是古井无波的,看着憾生躺在那里椅子又慢慢的摇起来,他拿起面前的碗筷一口一口的吃了起来。

  佟夜辉吃饱了,面前还剩下一大堆,他收拾了收拾全部拿进厨房装了垃圾袋,倒剩菜的时候看见早上他买的早餐好好的躺在垃圾桶里,他也只是一愣,随后面无表情收拾好了垃圾袋,提着放到了门外,回来又接着洗碗,收拾干净了厨房的卫生。

  憾生始终在看电视,佟夜辉打扫好卫生后,就出来一直坐在那里陪着她看,一屋子的尴尬沉默。

  到了晚上九点半,憾生终于起身,她来来回回的往阳台跑了几趟把白天晒在那里的床单被褥都收了回来,看着她来来回回的跑,佟夜辉的眼睛不自觉的跟着她转,他记得以前的憾生也喜欢没事就把被褥拿出去晒,她说被子晒过了有太阳味,睡着暖和舒服,只是那时候憾生是不会不理他的,反而做了一点点的事情都要有意无意让他知道,让他觉得她很贤惠,那时候他很厌烦她这种行为,但为了维持表面的平衡却也得露着笑脸哄着她,就是现在想起来依然觉得厌烦,只是这种厌烦已经和原来的大不相同,当初是完全的抵触那个人,而现在是不愿意去回想,而憾生却总是让他不自觉的想起一些事。

  佟夜辉沉浸在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里,他心情一下子变得很不好,不愿再拿眼睛去看憾生,憾生也从始至终没有看他一眼,铺弄好了屋子里的两张床就去浴室洗澡,出来后直接回了她妈原来的卧室睡觉去了,进门的时候也没关门,好像这屋里真的从始至终真的只有她一个人一样。

  佟夜辉一个人一直坐到夜深,他坐了很久房间里的憾生一点动静都没有,最终他站起来,关上一直没有停歇过的电视,然后他站在客厅中央停顿了片刻,回身朝两个卧室里看了看,憾生睡得那一间毫无声息,隐约看见床上的人还是昨天睡觉的那个姿势,旁边的房间里昨天光板的单人床上铺叠着整齐褥子枕头,床头还放了一条毛巾被。

  佟夜辉看着那张空着小床一会,最后转身走进了浴室,不大一会他洗了个澡,出来也没有睡衣穿干脆直接穿着内裤就进到屋里往那张单人床上躺了下去,头挨着枕头的时候他终于还是叹出一口气。

  现在这种境地,佟夜辉也觉得为难了,他知道憾生肯定是恨他的,但他不知道她要什么,或者想干什么,什么杀人放火,报复之类的,以他了解的憾生她没那个脑子也没那个勇气,人就是再变也不可能违背自然规律忽然变得聪明了,憾生现在这种愚笨的畏缩姿态又让他厌烦了。

  第五章

  接下来的几天佟夜辉根本没有回过自己家,下了班就到憾生这里来,而他们的关系则始终没有进展,憾生一直不开口说话,随佟夜辉在她家里来去,既不阻止也不分给他一个眼神,她自己活在自己的空间里,既不出门也不对外交流。

  天气热的像下火一样,尤其是憾生住的这种老房子,白天一天晒透了,到了晚上就像蒸笼一样,佟夜辉天天住在这里半夜总是一身一身的汗醒过来,他每天带来的吃的憾生从来不碰,她每天的食物就西红柿鸡蛋面,天天顿顿都吃那个,她回来后连这个小区都没出过。

  佟夜辉不知道憾生要这样多久,他不知道憾生要到什么时候才会跟他开口说话,不知道什么时候他们才能把话说清楚,憾生要什么他都愿意给她只要她能说出来,他知道其实憾生总有说话的时候,只是时间的问题,但他有自己的生活要过,这样耗着,他坚持不了多久。

  到了周末这天,佟夜辉白天在公司上班,杜诚在下午的时候推门进来,两人坐着商讨了一些闲事,最后基本都没话了,杜诚还没有要走的意思,佟夜辉知道他有话要说,也不催他,坐那等他开口。

  杜诚这些年越发沉稳,他高大壮实的身材收在西装里,人看着是个精干内敛的,他斜靠在佟夜辉桌子前面的座椅里把前面无关紧要的话都说遍了,终于说道正题:“任静今天跟我打听你最近在忙什么呐?”

  杜诚这些年的心思也变得很迂回了,他想问佟夜辉的问题也会转个圈用别人的口吻问出来了。任静是佟夜辉正式的女朋友,是个律师,本来在一家律师事务所工作,后来被派来做佟夜辉公司的法律顾问,现在两人就在一个楼里上班。

  佟夜辉在大班椅里坐的平平稳稳:“我这些天一直在憾生那里。”他垂着眼皮,轻描淡写的回了杜诚一句。

  说道憾生他们似乎都不自在,短暂的沉默了一会,杜诚看着别处一会问:“夜辉,憾生那事你到底怎么打算的。”

  佟夜辉还是维持着那个姿势,他看着自己的脚下,慢声说:“看她想要什么吧,她要什么我就给她什么。”

  杜诚把眼神挪回来,看着佟夜辉片刻,再开口的时候语气里难免有点语重心长的味道:“夜辉,算了吧,她跟我们从来不是一路人,你给她些钱,把她以后的生活安排好就别在和她掺和了,我们都有自己的日子要过的。有些帐是还不起的。”

  佟夜辉难得的觉得一种无力感充斥在身体里,憾生让他觉得疲惫,他捏着眉心对杜诚说的有点虚弱:“我知道的。”

  两人再是无言,对憾生他们都觉得尴尬和无力,后来杜诚出去,佟夜辉一直在办公室里枯坐到下班。

  临下班的时候,佟夜辉犹豫了一下还是给任静打了个电话,电话通了两声那边就接了起来:“你好。”电话里的女声低沉而缓慢,带着磁性和稳定人心的缓和。

  “今天周末晚上出来吃个饭吧?”

  “好,我也下班了,楼下碰面吧。”

  “嗯。”挂了电话佟夜辉长长呼的出一口气。

  从车库里把车开出来,佟夜辉在公司楼下等着,任静身上有很多优点,守时,公私分明,待人接物进退得当,做事果敢干脆少有小女人的拖泥带水黏黏糊糊,是个内外兼修的都市女人,也是佟夜辉心目中理想女人的典范,他这人在男女之事上欲望不重,也可以说他的心思没在这上面过,所以私生活很干净,交了任静做女朋友就本本分分的两人一直都相处的不错。

  等了没有五分钟,佟夜辉扭头正看见任静从办公楼里出来,她是个什么事情都捏那的很好的女人,约会时即会让你等她但也不会让你等很久,既有女人的矜持也有守时的好品格,她走动间迈着很大的步子,带着她身上的纱裙一阵飞扬。

  佟夜辉俯过身去给她开了一边的车门,女人利索的跳上车,咧嘴大大的笑了,她其实不是顶漂亮,额头很大,嘴也很大,但搭配在一起也不难看,自身也带着一种自信的气质,什么都遮盖了过去。

  任静坐稳扭头笑着跟佟夜辉打趣:“嗨!好久不见啊。”佟夜辉笑笑接受了她的奚落,没有接话,埋头点着火把车开了出去。

  吃饭的地方选在一家西餐厅,任静选的地方历来都是环境要一流的,里面光影浮动,暗香飘浮,其实看在眼里比吃到嘴里的有滋味。

  任静很注意身材,晚餐一般进食很少,她早早吃完了笑眯眯的一手撑着下巴,看着佟夜辉,佟夜辉知道她摆出这个架势那是有话要跟他说的,他加快解决完了自己盘子里的东西,拿起餐布擦擦嘴角,适时给她一个说话的机会:“说吧,你要跟我说什么?”

  任静看着他还是笑眯眯的:“说吧,你最近在干什么,怎么手机一到晚上就打不通?”

  佟夜辉今天这样一个身份地位,早就懂得怎样运用语言坦诚的技巧,他对着任静轻轻笑了笑,带着一点安抚的味道:“我过去的一个朋友前两天刚出狱,我最近都是在安顿她的事情。”

  中国的语言里第三人称的“她”是听不出男女来的,佟夜辉的坦诚是建立在某些基础上的,任静直觉的反应出狱的是个男人,她面带担忧问:“你有麻烦吗?”

  佟夜辉保持着笑容摇了摇头:“你不要操这个心了,我自己会处理的。”

  任静是个有社会阅历的女人,她知道自己选的男人没有正规的高学历,也没有家世背景,如今的成就都是自己在摸爬滚打换来的,她知道这样的人成功之前必然有不为外人知道的过去,这种事情不会多光彩,男人不会愿意说的,她追问下去那也是给两个人都难堪。

  既然问出来的结果不是对自己的感情有威胁的,任静也就不再问了,这个话题就算是过去了。

  两人隔着一张小巧的玻璃桌喝着东西,任静的心思在脑子里转了几个弯,然后她弯腰拖着身下的椅子往佟夜辉那边挪了挪,说话之前笑容里还带着一点不好意思的羞涩:“夜辉,我们在一起有两年半了。”

  佟夜辉喜欢任静身上的这些小动作,由她做起来有女人味还不做作,她在外面其实是个强势的女人,但她知道不在自己的男人面前强势,有要求的更是知道要放软身段,他知道任静这是有什么要求要提了,他好心情的笑笑的,无可无不可的“嗯”了一声,耐心的等着她接下来要提什么要求。

  “你有想过结婚吗?”任静说这话的时候没有了刚才羞涩,话语里还带着点硬邦邦的味道:“人家说,谈恋爱最长的期限就是两年半,过了这个时间段,就过了结婚的激情,我有个朋友和她男朋友谈了十年,开始的几年还是个娇俏的美女,可一过了三十她在她男人面前却越发的没有底气,那男人也不提结婚的事,她也不敢说了,怕说到最后就说成分手了,她那么患得患失的过着,我看着心里害怕,我都28了,我不想跟她一样。”任静说的都是肺腑之言,说起来她比佟夜辉还要大一岁,虽然她的家世好,底子厚,但皇帝的女儿变成老姑娘也掉了一个档次啊,佟夜辉年轻又是男人,他耗得起,可是自己耗不起。

  任静脸上流露出来的是真正的愁苦,佟夜辉恍然明白她这是在跟他求婚或者是逼婚呐,佟夜辉有片刻的呆愣,他曾经想过如果憾生要是要感情,他愿意跟她结婚,他跟任静两年多来相处的平平淡淡,激情不多,感情也没有多深厚,或者也可以说他这人天生薄情这世间跟谁都没有多深厚的牵绊。

  任静微微垂下头,愁苦的表情也是撅着嘴,眉宇间哀伤的情动不多,佟夜辉脑海里想起憾生,憾生总是给他的是一个背影,她是个真正的哀伤人,她周围的气压总是很低,眉宇间有浓的化不开的阴郁,和这样的人结婚生活半辈子,这个帐他承认自己还不起,杜诚说得对,憾生和他们不是一路的人,有些帐,还不了,他半垂眼帘,说话的声音很冷淡:“好。”他这样说着的时候,心里的一个决定也轰然一声尘埃落定。

  任静豁然抬头,瞬间笑脸如花,她知道他这是答应了,看着面前明媚笑着的女人佟夜辉告诉自己这样没有错,对面的女人难得的各方面都好,这样的人才应该是他将来的人生,这对他来说也是一种选择,他只是和往常一样选择了对的。

  一顿饭吃的任静很高兴,挽着佟夜辉的手走出餐厅,一直微笑着面对每一个人,那个时候她真的曾经觉得幸福这种东西好像真的在跟她招手。

  佟夜辉没有送任静回去,他跟她说还要去照顾朋友,任静当然懂事的放行了。

  两人在餐厅前面分手,佟夜辉看时间只有七点多,还是又跑到一家酒楼打包了饭菜去了憾生那里,他知道自己买回去的东西最后肯定是进垃圾桶的命,但他还必须买,好像只要有一次他中断了,有些东西意味就又不同了。

  进门的时候憾生还是蜷缩在摇椅里看电视,佟夜辉进门她连头都没有回一下,把买来的外卖放在茶几上,佟夜辉还是例行公事的招呼憾生:“憾生,你吃过了吗?要是没有就来吃点吧。”

  憾生是当然不会应他的,佟夜辉坐进沙发里看着她,他每次来憾生都是在看电视,可他觉得憾生其实看得不是电视,她只是在发呆,电视总是停在一个频道上,人家演什么,她就看什么,从来不换台。

  呆呆坐了一会,佟夜辉走过去蹲在憾生的脚下,缓缓的开口:“憾生,你怎么就不说话了,跟我说说话吧。”

  憾生抱着自己的腿,看着前方的眼珠动都没动一下。

  “你恨我,我欠着你的,我是认的,可你要跟我说,我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让你舒服了。”

  “憾生,恨人,也要用力气去恨的,自己也不见得多好受,就像我欠着人的也同样不好受一样。”

  “憾生,我们都让自己好过好不好。”

  “憾生,我给你一笔足够过你余生的钱,安排你出国,国外比我们这里的人观念要进步,你换个环境,说不定心境就会不一样了,人总是要往前走的,你答应了,让我们两清了好不好?”

  憾生一直沉默的保持着那个姿势,唯一的一点变化就只抱着膝盖的手指关节越捏越紧,指甲完全变成了白色,她终于开口:“这,里,是,我,家。”

  憾生的声音生硬好像每一个发音都让她困难,这是佟夜辉五年来第一次听见憾生的声音,不连贯的一字一顿僵硬的吐字,不知道为什么他就忽然想起了很多年前,他们还住在一起时,憾生在厨房里扯着嗓门喊他:“佟夜辉,吃饭了。”那年月里天气也如现在一般炎热,憾生的声音让他从里到外都泛着一股湿乎乎的粘腻厌烦之感,当时的情景好像就在眼前,憾生淌着一脸的汗,围裙在她的腹部勒出一节一节的肥肉,她端着汤碗走出厨房,朝着他又是震了一嗓子:“赶紧的啊,吃饭了。”

  大饼脸,眼神总是冒着傻气的憾生和眼前眼里充满忧郁的憾生重叠在一起,佟夜辉一阵尖锐的心酸,不能再这样了,他下定决心,再这样下去,憾生会彻底的把他拉出自己多年经营的人生轨迹,他抚上憾生的手,再次低哑的说:“憾生,我要结婚了,走吧,走了我们大家都清净。”

  眼泪顺着憾生的脸颊落下来,她终于忍不住落泪了,她被人一点点的逼到了绝境,这男人还能残忍一点吗?

  憾生的眼里蕴含着一种要喷薄而出的愤怒情绪,她想尖叫呐喊自己的哀伤愤怒,但很多年来她就习惯了,不喊不叫,甚至不说话了,喉间哭喊之声被压抑住,最终泄露出来的一点点漏音,比尖叫,呐喊更绝望。

  佟夜辉仰着头硬着心肠又说了一句:“憾生,你不说话我就当你答应了。”这话说出,他知道自己很无耻,但这一生他也就在憾生面前无耻了,他出了这个门依然是光鲜的一个人,憾生是他的罪,他会把她埋在心里别人永远也不会知道的地方,包括憾生自己。

  作者有话要说:周五之前发到三万,不知道行不行,唉!要了老命了。

  第六章

  那一晚佟夜辉还是留宿了下来,屋里依然热的像蒸笼,他睡的那张小床上被他辗转着睡出一片片的水印,最后浑浑噩噩中到底是睡了过去。

  佟夜辉在混沌不清中感觉有人在看他,他以为自己应该是在做梦,因为他能感觉到梦中窥视着他的眼神不猥琐,没有攻击性,温柔的如同爱抚,留恋中充满不舍,蕴含着凄凉的哀伤的情绪。

  佟夜辉能感觉到窥视他人的心情,他更加觉得自己是在做梦,是谁会这么充满悲凉的看着自己,佟夜辉在梦里睁开眼睛,黑暗,朦胧的空间里,憾生的一张脸上爬满泪水,原来是憾生,他如此想着,倒是没有半点的意外。

  忽然,一阵大风吹进来,窗帘被拍的“哗哗”作响,佟夜辉猛然惊醒,屋内床前空空如也哪里有憾生的影子,原来真的是在做梦啊。

  佟夜辉翻身从床上坐起来,忽然觉得很难过,心脏的地方闷闷的疼。

  第二日起了个大早,夏日的天空还蒙蒙的亮的时候也最多只有五六点的光景,佟夜辉趁着一点天光到憾生睡觉的房间,从一个五斗柜里找出了她的身份证明,他很清楚憾生放东西的习惯。

  不问而取视为偷,佟夜辉拿东西的时候,背对着憾生睡觉的床,床上毫无动静,似乎连正常的呼吸声都没有,佟夜辉觉得后背一片火烧火燎,他知道憾生是醒着的,他这辈子所有卑鄙龌龊的事情都对憾生干过了,既还不起帐,也抬不起头,只有把她远远的送走。

  他们之间是个走不下去死胡同,佟夜辉不知道自己怎么就走到如今这个地步。

  强自镇定的走出了那间房子,房门在他身后扣拢的时候,门锁发出的那一声“咔哒”声在佟夜辉的心里系上了一个死结,他想他这一辈子都再也不会随便允许有人在他面前提到憾生了。这一天,他没有再给憾生买早餐。

  那一夜如同彻底的斩断,抛弃,憾生成了佟夜辉一个碰碰就难受的地方,关于她的一切他都想躲得远远的,拿来了憾生身份证明他当天就交给了邓辉去办,他知道憾生有案底不好办签证和护照,但他知道邓辉开个假证明的办法还是有的。

  杜诚没多久也知道了佟夜辉要给憾生办出国的事情,他还帮邓辉出了一把力,似乎他也急着把憾生送走,佟夜辉知道这些,但没有提过,他和杜诚指间憾生成了一个谁都不想再提起的人。

  护照半个月后下来,这期间佟夜辉再也没有去过憾生那里,这半个月他的生活恢复到正常的轨迹,上班下班,出去应酬,偶尔在任静那里留宿,严谨的工作,正常的休息,再也不用在蒸笼一样的房子里睡觉,半夜一次一次的醒来。

  拿到护照的当天佟夜顺便就吩咐邓辉定了飞机票,早上六点的飞机,拿到机票后,他当晚去了憾生的住处。

  去的路上佟夜辉开着车,车窗外,灯红酒绿,飞驰而过的霓虹灯照的他脸上忽明忽暗,他的脸色阴沉,他这一晚是和憾生最后的接触,他主要的目的是要亲自看着她上飞机。

  路过商业街的时候,佟夜辉不知忽然想起了什么,本来已经开过去的卡宴忽然一个急刹车又掉头开进了商业街里面一家商场的停车场。

  在世界一线品牌云集的商场里,佟夜辉给憾生选着衣服,加拿大是个寒冷的国家,憾生却连一件像样的衣服都没有,他想给她买几件像样的大衣,可现在是夏季又有哪家店子会在这个时候卖冬装。

  在某家灯火辉煌的专柜里,佟夜辉发现了提前上柜的秋装,他埋头一件一件的从架子上拿下憾生能穿的尺码,转身递给他跟在他身后的售货小姐,他几乎拿光了架子上所有的衣服,身后的售货小姐手臂上的衣服很快就要没过头顶了。

  那一天这家专柜的售货接待了一个奇怪的客人,这个客人,面容英俊,衣着考究高雅,浑身上下却散发着生人勿近而又忧郁的气质,他像扫货一样扫光了他们最新上柜的秋季款新装,他在整个购物的过程中,低眉垂目的,不说一句话,在他从架子上往下拿衣服的时候有细心的小姐发现他的手在微微的颤抖,某个抬眼之间眼里充满了雾气,让人觉得他似乎要哭了出来。

  这个阴郁,多金的客人最后从隔壁的LV专柜那里拖来三个行李箱装走了他买下的所有衣服,走后留下了无数的猜测,也给年轻的女性售货员们留下许多粉红色幻想的线索。

  佟夜辉拖着三个大行李箱上了憾生家的四楼,一身的汗进门,屋内的憾生还是抱膝坐在摇椅里,对着电视,眼睛都没有抬一下。

  佟夜辉把箱子全部拖进客厅里,然后随手把门关好,在一边的沙发上坐下来,大喘着气,他们谁也没有说话,一如既往的沉默着。

  一直挨到九点半,憾生起身,她起身去卫生间洗漱,佟夜辉的眼睛跟着她的身影,她消失在门里,佟夜辉就看着门框。

  憾生从卫生间里出来,路过沙发佟夜辉伸手抓住她的手腕,憾生回头,他反而不敢和她目光相接,垂下眼皮看着地面道:“明天早上六点的飞机,要很早起来。”

  憾生沉默,佟夜辉收紧手里握着的手腕,拇指不自觉的在上面上下摩挲:“你可能要坐20多个小时的飞机,会很辛苦,你可以在飞机上睡觉。、、、、、、到了那边有律师接你,他是华人,你在那边的生活他会给你安排妥当,你不要担心,你住的地方也是华人社区,不要担心。、、、、、、你的账户我请了专人给你负责投资打理,你不用担心花销。、、、、、、加拿大很冷,你要穿够衣服。”佟夜辉说说停停,最后已经语调艰涩,终于一个字都再吐不出来,憾生的手腕被他抓出一道红痕。

  憾生挣脱被禁锢的手,踩着拖鞋“啪啪”的回了卧室,依然没有关门,到头睡了下去。佟夜辉被留在客厅,良久后他举起双手把脸埋了进去,片刻后他使劲摸了一把脸,起身去卫生间洗澡,然后是睡觉。

  单人床上有洗衣粉和太阳的味道,这一夜佟夜辉又做梦了,他感觉到有个人的手指尖触碰到自己的手指尖,然后缓慢的一点一点的顺着抚摸上自己的手指,手背。仿佛不敢触碰,却满是舍不得。

  一个女人小声啜泣的声音,似乎离得很近,又似乎离得很远,像是若有若无般,如果不集中精神听,就听不到,那人一边轻轻的拉着他的手,一边害怕的啜泣着,那声音充满了留恋。一声一声的,好像极力压抑着自己,却终究是舍不得。

  那哭声让佟夜辉心里一阵阵难受,最后难受着醒了过来,睁开眼,屋内还是一片黑暗,床前空空如也,屋外一点点的风吹来,吹起窗帘上的飘纱微微晃动。

  佟夜辉在黑暗中呆坐了一会,最后颓废的倒回枕头里,一会后他抬起胳膊挡住眼睛,一滴晶亮的水珠在他的眼角一闪,消失在发迹里,濡湿的胳膊上粘上的不知是谁的眼泪。

  天还是黑着的时候,客厅里的灯就亮了,佟夜辉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听着憾生起床,她走到客厅,然后开灯,有片刻的安静,随后一阵纸袋摩擦的声音,憾生的脚步声又走了回去。

  佟夜辉知道憾生已经看见了他单独放在茶几上的那套衣服,她总是知道他要她做什么,他翻了个身,把头使劲埋进了枕头里。

  卫生间里的水声停了,佟夜辉翻身下床,一件件的穿好昨天的衣服,他的双眼又恢复成古井无波般的幽深,面容刀劈斧削般的深邃,五官严肃而压抑。

  走到客厅憾生正好从卫生间里出来,两人几乎是擦身而过,憾生目不斜视,她已经换了一套衣服,扩脚的长裤,丝绸的短袖上衣,她个子高,走动间有种飘逸的味道,她走过佟夜辉,坐进沙发里,呆呆的看着自己的脚面,坐在那里不言不动的。

  佟夜辉洗漱出来,不用他说什么,憾生就自己站了起来,手里拿着一个扁平的手提包,里面是她妈妈的遗像,出门的时候她主动提了一口皮箱。

  楼下的天空还没有一点光亮,他们在去机场的高速路上迎来了天边曙光,两个已经走到尽头的人却迎着朝阳在奔驰。车里两人一路无言,憾生始终望着窗外,静静的看着自己生长的城市被自己抛在身后,说不清到底是谁抛弃了谁。

  B城机场出境航站的候机大厅清早也不见空旷,这里是个不会停止运转的空间,他们来早了几十分钟,托运,办手续用去了一些时间,最后还剩二十分钟的时间里,两人坐在大厅里,挨着极近的距离。

  终于,大厅里的广播开始开始用中英两种语言开始广播着憾生的航班开始安检,看着逐渐在几个安检口处排成的队伍,佟夜辉坐着没动,他知道憾生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到底要坐的是哪般飞机。

  等到安检口的人散的差不多了,佟夜辉看着地面说道:“憾生,走吧,要登机了。”

  人最少的安检口,前面只有一个人在接受安检,终于走到跟前,他们在黄线外站定,一直看着别处的佟夜辉立在憾生的侧后方忽然开口说:“憾生,要是我现在在这里给你跪下道歉,你能忘了我所有我对不起你的事情,我们从新开始行吗?”

  他说话的声音不大,带着不真实的幻觉,憾生忍不住转头,然后她看见身后两步的佟夜辉真的在众目睽睽之下,就在她面前跪了下去。

  这男人是个再爱惜自己面子不过的人,他有多骄傲,他有多自私,这些年在监狱里,憾生想的明明白白,而这个自私寡情的男人现在却放下自尊在她面前跪了下来跟她说:我们能从新开始吗?憾生对上男人的眼睛。宽大的候机大厅,来往的行人忽然成了布景,置身在同一个空间里互相凝视,憾生的脑子开始晕眩。

  佟夜辉的眼神里有什么在闪烁,憾生与他对视良久眼睛里慢慢升起一丝光亮,她的反应是迟钝的,她的嘴唇动了动,佟夜辉一直目光灼灼的紧紧注视着她,就在憾生准备张嘴的那一瞬间,片刻的功夫,还没有等憾生的话语在口中成型,他忽然就抬起右腿,姿态轻松的站了起来,起身后他还顺手挥了挥膝盖上不存在的灰尘,姿态从容潇洒。

  佟夜辉在憾生面前站定:“憾生,我知道你忘不了,我们没有路走了,你保重。”

  或许是伤心的已经过头了,憾生反而没有什么情绪的波动,她其实想对眼前的人说:“她不在乎为他做了五年牢,她真正伤心的是那五年里他没有去看她一眼,她不在乎被他利用,她真正害怕的其实被人厌恶,抛弃。

  憾生的胸口如压着一口血,刚才的瞬间她心里曾经升起了一点希望,可这会她终于彻底的明白,刚才男人的那一跪是对她最终的驱逐和抛弃,他那一跪,不是跪给憾生的,是跪给他自己的,这样他在将来想起自己这个人的时候,他就可以跟自己说,他已经做到最后的极致了,是憾生到最后都不原谅他。

  憾生虽然是个傻的,别人她可能看的不明白,但佟夜辉她却能把他看的通透。

  憾生的神经伤的有些麻木,她机械的转身走进安检口,动作有些迟缓的接受了检查,然后缓缓的往前走去,神情恍惚着没有回头。

  佟夜辉隔着一道门目送着憾生走远,然后不见踪影,他转身回头迈步往来路走去。

  机场外面太阳已经升起,天边一大片深红色的浮云,如鲜血一样的鲜艳,清晨的风里,带着意思清冷的寒意,佟夜辉抬头望着挂着一轮鲜红日出的天际,深吸了一口气,从今以后这个城市再也不会有憾生这个人了。

  永别了,憾生。

  那边的憾生在耳边忽然响起一声惊雷一般的婴儿号哭声,她忽然惊醒,她呆愣愣的举目四望才发现自己已经坐在了机舱里,周围几乎全是异色人种,陌生的面孔,陌生的语言,她内心一阵惧怕,身边一个皮肤黝黑的妇人用她听不懂的语言正大声的哄着她怀里还在尖叫着哭喊的孩子。

  憾生迟钝的脑子里模糊的想着:我为什么要在这里,我这是要去哪里。正在她混沌不堪的时候,她的耳边仿佛隐隐约约的听见她妈妈的声音,不知道在说些什么,只是反反复复的叨念着什么,让人有种焦躁不安的感觉。

  憾生猛的从座位上站起来,心里呐喊着:我从来就没有恣意过,你们从来都没让我痛快过。

  憾生冲到登机口,迎面的空姐,抓住她对她叽叽咕咕的说着她听不懂的语言,憾生越发的惶恐,她一把推开空姐,飞快的冲出机舱,身后的空姐冲着她哇哇大叫,她越发的跑的快,像后面有鬼在追。

  从那天以后,憾生真的在B城这座城市消失了,只是她登上的是另外一架航班,落脚地也不是加拿大的多伦多。

  佟夜辉回到公司上班,在办公室的走廊迎面上碰见杜诚,杜诚问他:“你送她走了?”

  佟夜辉点头:“嗯。”

  佟夜辉继续往前走,快擦身而过的瞬间,杜诚语调微弱带着不确定的语气又问:“憾生,现在什么样?”

  佟夜辉走动的姿势停顿了片刻:“她瘦了。”

  随后他与杜诚擦身而过,初生的日光透过走廊尽头的窗户照射进来,把他们身影拉出两道长长的阴影。

  下午下班前,杜诚特意找到佟夜辉问他给憾生安排了多少钱,佟夜辉告诉他两千万加币,杜诚开了一张支票给佟夜辉,佟夜辉什么也没说接过来,收进了了他办公桌一个抽屉的最深处。

  第二天这两个公司一二把手就一起带团去了欧洲,考察当地的风力发电厂,为期两周。

  第七章

  憾生走了,他给了她足够的钱,佟夜辉觉得他们两清了,他觉得自己的生活算是完全恢复正常了,两个星期的欧洲之行没让他露出一点疲态,他依然是那个步履健硕,表情带着点禁欲的严肃,衣着考究走动间完全无懈可击的俊美男人。

  半夜下了飞机,佟夜辉时差都不用调整,第二日准时到公司上班,他对自己苦心经营的事业最是看重,甚至带着一些虔诚的心理,他从不会因为自己是老板就随意的迟到早退。

  一路来到办公室,还没来得及把公文包放下,邓辉就在身后推门走了进来,邓辉手里拿着一个信封,站在佟夜辉身后,没有马上说话,神态有些踌躇,佟夜辉把公文包随手放在桌子上,转身疑惑的看了他一眼,这一大早的怕是有什么急事,他等着邓辉开口。

  邓辉脸上的表情带着些沉重的复杂,最后把手里那个精致的白色信封轻轻的放在了佟夜辉面前:“一周前,加拿大的航空公司寄来的这封信,当时您在欧洲,我想着这是私事就私自做主先扣下了,想等你回来再拿主意。”

  佟夜辉在听到加拿大航空公司的时候,额头上的一根筋忽然就毫无征兆的,尖锐的抽痛了一下,他看着前方的信封,有些不敢伸手去碰它。

  “信里说,两周前他们航空公司的一架从B城返航的飞机在太平洋上失事,旅客名单里有莫憾生小姐的名字,因为当时我订票的时候是以公司的名义,所以航空公司发函来请求我们帮助联系她的家人。”

  邓辉木然的说着,佟夜辉木然的站在那听着,邓辉的话音停下后一会,他忽然往前走了一步,仿佛有什么东西从他身体里抽走了一般,他站立的有些困难,不得不伸手靠着桌子支撑一把,他不停的喘气,喉咙里撕拉着,张开嘴,无声的卡住,再没有一点声息。

  邓辉看着佟夜辉的身体在往下滑,赶紧眼明手快的上前从后面扶住了他,想把他拽着,可拽不住。

  邓辉连拖带抱的把佟夜辉弄到他的老板椅上安顿好,再看他的人,只见佟夜辉的目光一直落在一个地方,面如死水,眼睛看着一个地方又似乎没有焦距,邓辉看着他有些害怕。

  过了很久佟夜辉幽幽的吩咐邓辉:“你出去,把门关上,任何人也不许放进来。”邓辉答应一声,走出去轻轻的把门带上。

  佟夜辉在办公室里枯坐了一整天,他身后是一扇巨大的落地窗,日光从他的左肩滑向右肩,可以真实的感受到时光就在他身边流逝,航空公司寄来的信在他的手里扭曲,撕碎,满纸的抱歉,遗憾,沉痛,哀悼。谁在抱歉,谁在遗憾,谁在哀悼,一张轻飘飘的纸送来一条人命。

  佟夜辉的办公室门关了一整天,几个公司的高级主管拿着文件走到门口都被邓辉请了回去,到了下午,终于惊动了杜诚,在这栋办公楼里邓辉唯一不敢阻拦的就是杜诚了。

  杜诚的进门的时候,佟夜辉背光坐在办公桌后面,看上去似乎和平时没有什么不同,但不知道为什么,他却觉得整个房间里宛如一潭死水,空气都似乎滞缓的难以流动,他疑惑的慢慢走到佟夜辉跟前,隔着一张桌子看着他出声问:“你怎么了?”

  佟夜辉垂头看着脚下的地面,隔了片刻才迟钝的抬起头,看向杜诚的眼睛血红,脸上的表情是种神经质的恍惚,杜诚大吃一惊,再次开口问道:“出什么事情?你这是怎么了?”

  佟夜辉好像不认识杜诚了一样,他定定的看着他很久才轻飘飘的说了一句:“憾生死了。”

  “什么?!”杜诚不敢相信的踉跄着往后退了一步,身体不受控制的跌坐进身后的座椅里。

  桌子后面的佟夜辉忽然一下子上身趴在桌上,瞪着通红的眼睛向着杜诚嘶声,一句,一句的说:“憾生死了,她坐的飞机掉进太平洋里了,是我亲手送她上的飞机,我亲自看着她上的飞机。”佟夜辉带着神经质的恨厉,撕裂着嗓音不知是说给自己还是说给杜诚听的。

  杜诚张嘴,又闭上,最后归于静默,两人对坐着巨大的一种言明不了的情绪笼罩着他们,愧疚吗?似乎比那个更让人有罪恶感,遗憾吗?似乎也比那个更让人觉得空虚。

  在很多年里杜诚都不让自己去想憾生这个人,因为那会让他有罪恶感,人的大脑是有自我保护机制的,它不会保留对你没有用处的记忆,杜诚其实对憾生记得的往事并不多。

  但憾生死了,当你获悉一个曾经熟悉的人死亡的信息时,那些平时藏在角落里的记忆信息翻翻捡捡的又忽然冒了出来。

  小时候,递给他一根冰棍,对着他讨好的笑的憾生,在夜市,满脸汗痕大声吆喝着的憾生,偷了存折递给他们豪爽的说:“拿去吧。”那个冒着傻气的憾生,还有最后的庭审时,低头认罪的憾生。

  一幕幕像走马灯一样,从眼前滑划过去,杜诚现在想的起来的憾生,似乎都是关于她好的记忆,站的角度不同,和当年看她的心情也完全不同,他不禁想要是以自己现在的阅历和智慧回到十几年前,他又怎么会去讨厌憾生那样的人,她不过是一个渴望被爱,被人注意的孩子罢了,他低下头忽然发现自己竟然有眼泪流出来,活到这个刀枪不入的份上,似乎已经没有了泪腺的人,他竟然还会哭,杜诚有些茫然,但也更加的让他难过,憾生怎么就死了呐?她怎么就死了呐?

  内心再怎么天塌地陷,整个世界也不会因为某一个人而停止运转,他们都是男人,腰板挺的笔直的男人,他们都沿着一条相似的轨迹生活着,当夜幕降临,天际完全一片黑暗的时候,杜诚率先站了起来,他顺手开了手边的台灯对佟夜辉说:“走吧。”这种时候他对着佟夜辉也找不出什么话来,他们对同一个人犯了罪,但佟夜辉的罪恶要比他更严重,杜诚在这个时候不知道对这种事情是不是该有一点小小的庆幸。

  佟夜辉在这个时候似乎也比刚才镇静了许多,站起来走出去的时候还知道拿了他放在办公桌上的公文包。

  两人在停车场里站在自己车边,佟夜辉从楼上下来的一路就一直低着头没有说话,杜诚看着他一言不发的开了车门就要上车,有些担心的拦住他要关上的车门:“你要去哪?”

  佟夜辉看过去的眼神冷冰冰的,张嘴似乎想了一下才回道:“回家。”

  杜诚实在有些不放心现在的佟夜辉,他人还是那个人,但眼里失去了神采,整个人身上泛着一股落拓灰败气息,他张嘴有心想让他跟自己回家,但转念一想他们两个凑在一起,除了像下午那样枯坐着还能干什么,他们两个这个时候凑在一起只会让对方都去想着憾生,想着他们共同对憾生犯的罪。

  杜诚拉着佟夜辉车门的手停顿了一下,最后帮他关上车门,隔着车窗对他嘱咐道:“你好好的,憾生的后事还要人料理。”佟夜辉点点头,低头点火,率先开着车走了。

  佟夜辉开着车在街上乱逛,其实他不知道要去哪里,回家不过是敷衍杜诚的,杜诚最起码还有一个家可以回,家里有老有小的,可自己的家不过就是一个屋子,以前他不觉的有什么,从来不会去烦恼寂寞,孤独什么的情绪,他很享受那份独来独往的清净。可今天他有些怕,怕那空荡荡的房子会让自己窒息。

  佟夜辉把自己陷入B城大街上的车流里,漫无目标,他故意把车窗摇到最低,灼热的气流铺头盖脸的吹在他身上,耳边是热闹的车声人声,这样他似乎能感觉好受点。

  现在的佟夜辉,说不上后悔,甚至说不上难过,他陷入一种无边无际的情绪里,莫名的,抽干了所有的生趣。他感觉到一种偌大的空虚,他漫无目的的开车也是想在这个巨大的都市里找到点什么,但具体要找什么,他自己却也不知道,或者是他知道,他真正要找的其实再也找不到了。

  佟夜辉的卡宴最后停在了一家小区里,这个小区是早些年建的,规划的不太好,里面的绿化设施也一般,现在看来也就是个中档的小区,好些年过去,这里的面的楼房也已经不像当初的那般光鲜,佟夜辉人生中的第一套房产就是买在在这个小区里面,当年他拥有自己第一套房子的时候只有二十岁出头,他和憾生在这里同居了两年,憾生入狱后他转手就卖了出去。

  佟夜辉把车停在一栋楼下,把头四层的那扇窗户还亮着灯,晕黄的灯光透过纱窗在这种夏日里看着给人一种热烘烘的烦闷,就像他当年住在那套房子里的感觉一样。

  那时候的憾生总是让他厌烦的,她很胖,她嗓门很大,她总是得到机会就像四邻右舍炫耀这是我男人,她粗俗,她没有内涵,她没有一点女人味,但她会守着他等他回家,她会给他洗衣服,做饭,收拾屋子,她会真正的把他当自己男人一样伺候,可那时候他看不上她,为什么就会觉得她哪哪都不顺眼呐?其实那个时候他就经常夜不归宿,就已经在外面有人了,其实那时候憾生是知道的吧,一夜一夜的给他守门,守着他回来也就是一笑什么也不问,其实憾生也不是完全傻的,佟夜辉想。

  佟夜辉把脸埋进方向盘的手臂里,很久以后他的嘴里低低的传出一声:“憾生。”如在唇边的低吟,带着无限婉转的感情。“憾生,你到最后还是报复了我。”佟夜辉的嘴边露出一个苦涩的笑容。

  第八章

  佟夜辉最后还是回了家,房子很大,很空,最静的时候连呼吸都会有回音。他倒在客厅的沙发里,一根接一根的烧烟。他不喝酒,却有一些烟瘾,烟头叼在嘴上,用呼吸保持燃烧,等着它烧到头,然后掐了再来。

  人的身体如果忽然受到剧烈的外力创伤,如骨折,刀伤,最开始受创的时候,身体是感觉不到疼痛的,因为你的神经末梢还来不及传递疼痛的信息,真正能感觉到痛苦其实需要过一段时间,当你的神经反应过来后,疼痛开始会丝丝默默缓慢的一点点袭来,最开始是你的皮肤,然后是你的血肉,最后是你的骨髓,你受的创伤有多重,疼痛就有多剧烈,而最磨人的却还不是这种剧烈的疼痛,因为它会过去,会愈合,最让人难熬的反而是伤口愈合以后,你觉的它好了,可每到阴雨天它就会会丝丝作痛,不会让你疼的很难看,但就会真真实实的存在,一辈子都跟随着你,年岁越大反应就会越激烈。佟夜辉如死人一样的躺在那里,他现在就能明明白白的看得见,在自己未来的漫长的岁月里,那丝丝扣扣凄凉的疼痛。

  佟夜辉睁开眼睛,屋子里所有的家具线条都简单,到处都充斥着简约明了的干净气息,这是他刻意给自己营造的空间,他以前很满意很享受的,可现在看来却完全失去了意义。

  他忽然翻身从沙发上站了起来,掀翻了烟灰缸,他看也不看一眼,拿上车钥匙匆匆的就跑出了门,这里让他憋得要发疯。

  佟夜辉半夜开车去了“金迷”,“金迷”是B城首屈一指的消金窝,这里对外说是夜总会,但经营方式有点四不像,里面酒吧,KTV,还有各种会员制的沙龙,它都有,当然也还有□,比外面高级了很多档次的□,佟夜辉是这里的半个老板。

  佟夜辉在金迷自己占了一个大包厢,然后又让服务生拿来了几瓶洋酒,佟夜辉这人因为有个酒鬼父亲,对酒这个东西忌讳颇深,平时基本上是滴酒不沾的,他知道人都死了,他这么可劲的折腾毫无意义,但就是知道人死了,没了,没了就是没了,什么都没有了,所以才让他如此深邃的绝望,才让他有不管不顾的要毁灭自己的冲动,最后他终于如愿以偿的把自己喝的人事不省了。

  佟夜辉差点把自己把自己喝死在包厢里,后来来收拾的小服务生认出他是二老板,也不敢随便挪动他,赶紧去找了管事通知了大老板。

  说起来佟夜辉一个正经的生意人能在金迷里占着股份,究其原因还是因为这里的大老板,金迷的大老板叫顾北,顾北是个二世祖,他爹是个高官,佟夜辉能和他扯上关系是先从他爸那里开始的。

  顾北的爸爸顾长青,佟夜辉和他打上交道的时候还是个在到处圈地,倒卖地皮的暴发户,那时候顾长青还是B城土地规划局的一个处长,官不大手里有实权,当时佟夜辉和他也就是普通官商勾结,有些交情但不深。

  当年佟夜辉做的是倒买倒卖的勾当,多数的时候就是酒桌上吃吃喝喝谈成的一笔笔生意,佟夜辉在酒桌上是个弱项,他不碰烈酒,最多也就是喝个啤酒之类的,还从不让自己喝醉了,一般酒桌上的应酬都是杜诚在上面扛着,有一次和土地局的一帮大小领导出来吃饭,其中有一个人嫌佟夜辉矫情三两装的杯子倒满了非要让他给个面子喝了,当时一帮人跟着在后面起哄,把佟夜辉逼得脸色发白,就在闹的不可开交的当口,是顾长青开口不轻不重的给他解了围:“他跟我儿子一边大的年纪,都叫你们叔叔伯伯的,你们为难一个小辈干啥?

  就是顾长青那句把他和自己的儿子比的话让佟夜辉对顾长青有了一点不一样的情分,再后来顾长青忽然出了事,全家都进了看守所,当时顾长青是树倒猢狲散一个人都没有去看他的,佟夜辉出于那么一点情分大部分也是抱着一种投资的心理,他这人看事看人很准,直觉的认为顾长青就不会这么垮了,没事就去看看他,给他送些生活用品什么的。

  佟夜辉去看顾长青的时候顺便也会去看看他的家人,顾长青的老婆在女监,他不方便去,就捎带脚的去看看他儿子,和顾北的交情就是在那时候建立起来的。

  后来果然没过多久顾长青就出来了,原来顾长青是转业军人,在部队的时候有个关系深厚的老领导,知道他入狱后没多久就把他捞了出来,当年整过他,不知道他有这种背景的人后来的下场大多不好,而顾长青出来后的几年间就一直平步青云,现在已经是B城的市长,佟夜辉能把生意做得这么风生水起的也跟上面有这么个人罩着他有很大的关系。

  佟夜辉在顾长青身上做出的投资回报是巨大,顾家把他当成了半个自家人看,顾长青是个人物可却有个扶不上墙的儿子顾北,像所有的二世祖一样,顾北被她妈妈给惯坏了,从小娇生惯养,长大也不成器,国内混不上一个大学,送到国外读了几年书,连个野鸡大学的毕业证都没拿到,回国后继续天花天酒地的,一点正事不干,他爸爸出事那回他倒是真的吃了一些苦,真真见识了一回人情的冷暖,出来后人是懂事了不少,打算好好干点事,可他这人前二十几年浪荡惯了,没点真本事,想好好做人也不知道从哪开始,后来他琢磨来琢磨去,觉得自己就是玩乐的行当最在行,干脆就干这个好了,顾北找他妈要钱打算开个娱乐城,他妈不放心,就找佟夜辉商量,最后佟夜辉给他出了一半钱让他开起了金迷。

  出乎所有人预料的,顾北把金迷经营的很好,他好像对这方面特别有天赋,上面又有一个老子罩着,很快金迷就做了起来,没几年金迷就成了B城有名的消金窝。

  顾北这几年里被人再提起的时候不再是那个二世祖的印象,他在自己的王国里昼伏夜出的混的如鱼得水,真真的是个人物了。

  顾北是个漂亮的男人,他从小就漂亮,小时候是个招人的漂亮小孩,长大了是个招人的漂亮的男人,他喜欢把自己收拾的精精致致的,他像女孩一样爱惜自己的那张脸,头发让顶级的设计师打理成半长的碎发,一只耳朵上带着闪闪发光的钻石耳钉,不同于佟夜辉这种总是把自己打扮的老成的正经人士一样,他身上散发着一种中性的,充满诱惑带着一点妖孽的气质。

  顾北推开佟夜辉的包厢门,里面的男人已经醉倒在沙发上,四仰八叉的姿势很难看,他慢慢走到男人跟前,先弯腰看了看男人的脸,然后转头看向一边茶几,茶几上空了两个酒瓶,他漂亮的眉毛微微的皱起,忽然一下子起来,钻石耳钉在他耳侧划出一道亮眼的光芒,他掏出手机,拨通一个号码,那边刚刚接通,他这边就气震山河的吼了出来:“杜诚,你们公司是垮台还是倒闭了?”

  那边的杜诚顿了很久,最后语气平淡的说:“没有垮台,也没有倒闭。”

  顾北还是在嘶吼:“那佟夜辉干吗跑到我这来喝酒,他喝酒了你知道吗?天要塌了吗?喝了整整两瓶“拉菲”把自己喝挺尸了。”

  杜诚似乎是很疲惫,语气里充满了无力:“夜辉在你那里?你好好的看着他。”

  顾北锲而不舍的追问:“到底怎么了?”

  那边的杜诚也隐忍着一种要爆发的情绪,最后他轻飘飘的说:“没怎么,就是死人了。”

  杜诚一愣,周身的气焰收敛了不少,声音小了几拍问:“谁死了?”

  “憾生。”说完,那边就“啪”的一声切断了电话。

  顾北嘴里那句“憾生是谁?”的话刚问了一半,就被话筒里的“嘟嘟”声打断了,他挂了电话再打过去,那边却已经是关机了,“操!”他狠狠的骂了一句,最后也只有挂上了电话。

  最后顾北还是把佟夜辉扛了回去,他就住在佟夜辉的隔壁,两人住的是联排别墅,他们的的屋子就隔着一堵墙,他后来还在那堵墙上开了一个门,两家其实跟一家一样,他不放心喝晕过去了佟夜辉,又嫌弃他们家的床睡的不舒服,就把佟夜辉扛到自己家里守了他一晚上。

  佟夜辉早晨意识刚一回到身体里,就觉得脑子像被成群的大象踩过一样,疼得他意识一片空白,然后等他睁开眼就和一边正支着脑袋看着他的顾北的眼神对个整着。

  两男人一个躺着一个趴着对着干瞪了一会眼,顾北忽然问:“哥,憾生是谁?”顾北这人平时在外人面前就像个骄傲的孔雀一样,唯独对着佟夜辉很是很乖巧,私底下一直叫他哥。

  佟夜辉本来是想起身的,可顾北那句“憾生是谁的问话。”又把他拍了回去。

  憾生是谁?憾生曾经是他的情人,爱人或者是债主,憾生是他溃烂的伤口,憾生是让他想想就疼的人,憾生是让他觉得他所为之奋斗的一切都是狗粪的人,憾生是占据了他大部分生命的人,憾生是跟他牵绊最深的人,可是她死了,对啊,憾生死了,佟夜辉跌回枕头里,直视房顶。他脸色灰白,神情像是一片惨淡的水面,目光黯淡而专注。

  佟夜辉的样子让顾北看着有点害怕,他愣愣的看着他不知道要说点什么。

  最后佟夜辉翻身从床上下来,他摇摇晃晃的往外走着,缓慢的对顾北说了一句:“憾生,就是憾生。”

  作者有话要说:三万字更完,爬下去歇两天再来继续。

  第9章

  一周以后憾生下葬,没有一个像样的葬礼,连个尸首都没有寻到,那架失事的飞机掉进了太平洋几千英尺深的海沟里,现代任何一种科技都不能对它进行打捞。

  杜诚请了一个高僧,在失事的海面做了一场法事,带回一瓶海水,算是把憾生的魂魄带了回来。

  憾生葬在西郊的公共墓地,杜诚和佟夜辉给她选的坟地,没有多豪华,四周林立着一模一样的墓碑,她也不过占了方寸之地,和其他人没有什么区别,他们都抱着有点的相同的意思,人都死了再大费周章的肆意铺张一番,做给谁看呐,这个时候再干这种事太矫情虚伪了,虽然他们都是虚伪的人,但是死了的憾生让他们不忍再亵渎她。

  憾生和她妈妈的坟隔了半个山头,母女两可以遥遥相望,但隔着的距离又不算近,佟夜辉觉得如果人真的有魂魄的话,憾生应该是满意这个地方的。憾生对她妈妈既渴望靠近她,又想远远的逃离她,她对她的爱求而不得,既爱她也恨她,这些佟夜辉都是知道的,他其实什么都知道,却又从来不怜惜,如今人死了,却又什么都不一样了。

  所谓的坟墓不过是墓碑正前方挖了一个四四方方的洞,周围抹上水泥,用来放骨灰盒的,憾生没有骨灰,一瓶海水被老和尚缓缓的倒进那个敞着口的洞里。

  “尘归尘,土归土,入土为安!”

  老和尚苍凉而浑厚的声音响彻这个方寸之地的上空,一把纸钱被抛到空中,四散着落开,炽热的日光下,一片荒凉的空虚。

  中国人的习俗,没有尸首,也不能是空坟,里面怎么也要放上一些死者生前穿过的衣服,为她做一个衣冠墓,憾生生前没有一件像样的衣服,佟夜辉在那所老房子里勉强找了一件憾生前两天穿过的一件校服,十年前的泛着黄渍的衣服,憾生无论是生前死后的事情都是那么可怜。她这一生,良辰美景,花好月圆,亲情,爱情,友情,没求得过一样,她这一生,处处充满遗憾,而她却偏偏又叫憾生。

  参加葬礼的人只有杜诚和佟夜辉,憾生在世间活了27年,没有亲人没有朋友,她生前不善交际为人,同学同事,没有交情深厚的,就算偶有一些印象的,五年的牢狱生活也让她被这个世界遗忘的干干净净,她活在这世间的大好年华里,从很早很早以前就开始就只有佟夜辉一个人,在她所有的精神世界,痴着,缠着要留住的就只是这个人,佟夜辉以前或许明白,但他不在乎,如今站在她的坟前,一个念头忽然在他的心里升起:原来在这世界上,有一个人这样爱着自己,而她却不在了,哪里都找不到了。

  最后合墓了,厚重的花岗岩“碰”的一声,严丝合缝的盖在那个黑漆漆的洞口,两个身材高大的男人,并肩立在那里,他们从头到尾谁都没有语言,棺木合拢,他们都欠着被关在里面的魂魄一句话,但他们谁都说不出口。一个人的死亡就这么冷冷清清的结束了。

  从墓园里出来,杜诚和佟夜辉一路无话,走到各自的车前,杜诚想对佟夜辉说些什么,但张了张嘴,却也什么都没说出来,其实他两平时没有这么尴尬过,但是这些年一碰到憾生这个话题,却是什么语言都没有了。

  最后杜诚伸手用力的在佟夜辉的肩膀上拍了拍,然后又握着他的肩头静默片刻,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在憾生死亡这件事上,佟夜辉是唯一需要一个安慰的人,这种安慰就如同对死者的家属说一声:“节哀顺变”一样。

  佟夜辉没有说话,朝着杜诚点点头,各自上车开车离开了,其实从那天得到憾生的死讯后,佟夜辉就觉得仿佛失去了说话的力气,他开始沉默寡言,不到万不得已不开口,就是到了万不得已也能不说就不说,这些日子以来他忽然有点明白憾生后来怎么不跟他说话了,不是真的在为难他让他难受呐,就是身体里少了生气,少了那种活下去的力量。

  最初的时候,佟夜辉甚至都不太想的明白憾生的死亡为什么会忽然让他觉得这么了无生趣,疼痛来的剧烈而忽然,他有一段时间的疼痛空窗期,茫然的只知道难过了几天,后来他就使劲的想,想憾生的活着的每一个他能记住的细节,然后他发现,原来在他记忆里的憾生,每一个画面里都有自己,然后他才明白,其实憾生从来只有他一个人,而他的生命里又何尝不是到处充斥着憾生的影子,他对每一个人都可以伪善,却唯独对憾生,他欺骗,利用,背叛她所有最不堪的手段都用在了她身上,他对憾生不好,但在她面前却也是最真实的,好也好,坏也好他只让这个人看见了,这里面又怎能不隐藏着某种偏执的感情,如果憾生活着,不管她过得好不好,他都会想象她过的幸福,而他佟夜辉也会按部就班的走完自己的一生,然后在晚年回想这个人的时候会有些惆怅,但也就是这样了,可憾生死了,她的死让他的直线一般的人生忽然出现了偏差,憾生的死让他内心的一些东西失去了在这世间安放的地方,然后随着憾生的死亡一同在这世间消失,抽走了他身上大部分的生趣。

  佟夜辉回公司上班,他这一生在稍稍懂点世故起就对自己的人生抱有极大的野心,正值最鼎盛的年华他创造出一个繁盛的商业帝国,他打算让他的帝国一直繁盛下去,直到他的中年老年,为它奉献出所有的精力是他的本能,虽然现在看起来有些东西对他的意义已经不同了。

  一日庸庸碌碌的过完,临近下班的时候任静踩着点推门进来,她走路间都带着干净利落的劲头,大步从容的迈步进来,宽大的裙摆的在她的小腿间飞扬,她在这个时候进来是不需要通报的,这是佟夜辉,邓辉和她三人之间的默契,她什么时候该做什么事情,尺度都掌握的很好。

  憾生就从来没有这样的机灵,她什么时候要找佟夜辉从来都不会顾及场合的,当年就连要问佟夜辉晚饭吃什么,她都能当着整个公司的人喊着问他,当时是多么的让他难堪啊,就是如今想来,也没有多愉快,可是如果当时他要是能豁达一点,就是随便应她一声,而不是掉头走开,那憾生也不会被当时公司里的员工那样孤立了吧。

  其实当初在那个贸易公司里,憾生虽然是法人代表但是却连一点实权都没有,公司所有事务她一点边都沾不上,大家都知道说了算数的是佟夜辉,而佟夜辉不把她当回事,别人也就没人真把她当回事了,她处在一个尴尬的位置却完全被架空,所有人都带着鄙视的情绪孤立她,最后她自己觉着待在公司里也没意思,就干脆不去了,日日在家里守着点方寸之地,守着佟夜辉能回家。

  其实当初就是答应她一声又能怎么样呐?她那样大嗓门的吼,也不过就是想得到他的注意罢了。

  佟夜辉那样出神的想着,任静张着漂亮的手掌在他眼前晃了又晃,他回神看向她。

  “想什么呐?”任静笑盈盈的问。

  “没什么。”佟夜辉答得平静。

  任静在围着佟夜辉的办工作溜溜达达的转了半圈,随手翻翻他桌子上的文件,这也是她的一项特权:“后天晚上去我家吃饭啊,我爸妈要见见你,我跟他们说好了的。”她背着手站在他面前,说的随意而娇憨。

  佟夜辉长久的沉默,很久以后,久到任静脸上的笑容已经快要维持不下去了,他说:“对不起,我不能和你结婚了。”

  任静如遭雷击,脸上的笑容到底是维持不下去了,她及其困难的干巴巴的问:“为什么?”

  佟夜辉也回答不出来为什么,他的人生婚姻也是他经营的一部分,但是他现在不想经营这一部分了,似乎自从憾生死了以后,他的世界有一部分就颠覆了,只是还不那么明确,他知道憾生到最后最爱,最恨的那个人还是自己,她到最后求的恐怕也就是和自己有个百年好合,他现在是给不了她了,所以他也不想给别人。

  任静后退了一步,有要走的趋势,她的样子很混乱,似乎不知道该怎么应付眼前的局面,佟夜辉开口说:“其实,任静我不是什么好人,我自私,好专营,就是把婚姻也当做自己的踏脚石,如果你和我结婚只会得到一个冰冷的丈夫,我没有把你放在心上,更谈不上对你有爱情什么的,我不会真心的心疼你,也不会真心的关心你,等你明白这些,又不甘心的时候,你的生活将会是场灾难,所以趁着现在你好好想想,名车,房产,钱我都可以给你,只要你提出来我都会补偿你。”

  任静往后退了两大步,她想不明白本来进行的很顺利的事情怎么忽然一下子变成了这样一个局面,她有些应付不了了,跌跌撞撞的往外走着说:“我想你也要好好想想,你这样对我很不公平。”

  任静匆匆离去,来时意气风发,走时步履仓皇。

  佟夜辉目送着任静离开,看着她走出门口,半垂下眼皮,看不出什么情绪,他这人从来不说自己的不好,他是虚伪和伪善的,谎言已经成了一种习惯,可就在刚才他对任静直白的剖析自己的时候,说的都是大实话,那些话说出来却让他有种痛快的畅快感。

  佟夜辉在天黑以后从办公楼里走出来,然后开车去了“金迷”,他现在有些怕回那个空荡荡的家,这些日子以来他晚上无处可去的时候大多都是去了“金迷”那里至少有人声,有酒喝,喝醉了还有顾北把他扛回家,不用一个人烂醉在家里,弄的自己颓废毫无尊严的样子。

  佟夜辉其实没有什么酒量,而且他也不喜欢烈酒入口的那种灼烧感,从自我喜好上来说他不喜欢喝酒,但他几乎天天偏执的把自己灌得烂醉其实是有个无法述注于口的念头,他想见见憾生,他觉得人要是有魂魄一说的话,他想在自己神志不清的时候或许能见到憾生,憾生已经死了好些日子了,可她一次都没有入过他的梦里来,他想憾生是恨他的,是不会来跟他道别了,可他也知道憾生是放不下他的,他总是怀着那么一丝希望,其实憾生一直都在他的身边只是他看不见罢了。

  佟夜辉还是自己占着一个大包厢,一口一口的灌着酒,味道不好,喝到嘴里从食道一直烧到胃里,火辣辣的疼,他最近酒量见长,要到喝醉的世界恍惚的境界似乎越来越难,最后不知喝了多少也不知喝了多久,喝的脑子“嗡嗡”作响,胃里往上顶着要吐出来,实在是喝不下去了,斜着倒进沙发里。

  四肢大张的躺在那里的佟男人没有保持那个姿势多久,几秒钟后他忽然翻了个身,半个身子支到外面,翻江倒海的吐了起来,胃里没有什么东西,吐出来的都是些酒液,开始还吐得汹涌澎湃的,到后面就光吐胆汁了,最后实在是什么都吐不出来了,就在哪里干呕,一声一声撕心挖肺的,仿佛连胃都要吐出来了。地上青青黄黄的一片,空气中充斥着浓烈的酒精和酸臭味,这个男人浑身上下混乱而狼狈。

  角落里的一盏落地灯,闪了几闪,暗暗的光线下那里形成了一个暗影,佟夜辉被忽明忽暗的灯光吸引着看了过去,眼泪忽然就落了下来:“憾生,你要记着恨我,把我对不起你的都一笔笔的记着,将来等我也下去了,你一笔笔的都讨回来。”他终于哽咽:“憾生,你别忘了我。”

  第十章

  佟夜辉对着那盏线路短路的落地灯的深情表白状,被正好推门进来的顾北从头到尾看了个清楚,当时他心里就打颤,心想:佟夜辉这怕是魔障了吧。

  顾北不敢再让佟夜辉一个人喝到醉死,第二天佟夜辉再去“金迷”的时候,顾北亲自堵在门口,看他进来直接就给他迎进了一个大包厢,里面人声鼎沸正是热闹的不可开交。

  顾北这人不像佟夜辉这样的,事业做得老大,平时在台面上的时候前呼后拥的,可私底下却真真是个孤家寡人,连喝个酒都没人陪。

  顾北是个真正的二世祖,他这人不像佟夜辉那么寡情,一路发达一路就把没有利益关系的私交伙伴丢的干干净净,他这人生活环境所致,身边不乏一群和他家境一样的人物,他是个喜欢热闹的,随手一招就能招来大把的狐朋狗友。

  顾北被昨天佟夜辉那个样子吓到了,他一边往包厢里拽着佟夜辉,一边忽悠他:“哥,你一人喝闷酒多没意思,他们都是来凑热闹的,就是给你凑个人声,热闹点,你要想喝,就在这喝,别自己灌闷酒然后还发癔症吓唬我行不?”

  佟夜辉知道昨天自己那样子,顾北是看见了,他其实也无所谓,知道顾北是真的担心他心里还是领他这份情的,他朝顾北点点头,顺着他的手劲也就进了包厢。

  包厢里聚着一圈人,男男女女的有十几个的样子,里面有几个男的佟夜辉认识,看见他进来隔着老远就大声的跟他打招呼,纷纷起身给他让位置。

  佟夜辉不想和他们掺和,走到角落里随便找了个地方坐下,嘴里应付着:“你们坐,别让我打扰了,你们继续。”

  众人看他已经落座,也就都消停了下来,恢复原状,继续喝酒逗乐。

  顾北要来酒陪着佟夜辉喝,屋子中央的茶几边上围着一圈人正热闹,最中间的一个高个子女孩已经坐到茶几上去了,她身边的几个男人一人搂着个女的围着的就是她,这姑娘衣着单薄,一件小T恤挂在身上还露着半个肩膀,她高举着一个黑漆漆的骰子桶,一阵群魔乱舞的抖动,然后“砰”的一声把骰子筒砸在自己盘着的腿跟前,大声嚷嚷着:“买定离手啊,买定离手啊,是爷们的,输了的就要真喝啊。”颇有点赌客的气势。

  不过他们不是在真的在赌钱,佟夜辉知道这里的女的都是“金迷”的小姐,她们是在这赚钱的,怎么会真的在这种场合跟这帮男人们赌博,不过就是个玩罢了。

  佟夜辉低头闷头喝了一口酒,他不想在人前喝醉,打算过一会就走,那边忽然又传来一阵哄笑声,刚才那女孩豪迈的声音传过来:“余老板!你要不得,出老千啊,欺负人啊,把藏着的骰子交出来,要不老娘代表月亮消灭你。”她能真的消灭谁啊,就是逗个乐子罢了,佟夜辉低头笑了一下。

  顾北在风月场上混的多么会察言观色,他看佟夜辉露出了个笑脸,转头朝着屋子中央用力的干咳了一声,然后朝着人群中央的女孩递了个眼色。

  女孩看着他们这个方向会意的一笑,那姑娘忽然朝着他们就叫了一声:“佟总,过来玩啊!”嗓门大的颇有点震耳欲聋的意思。顾北一口酒险些喷出来,心想:金露着女人是傻的啊?你就悄没声的过来,陪人喝两杯酒然后趁机勾搭上不就完了吗?你嚷嚷的这么大声,有点矜持的谁吃你这套啊,果然也就能勾搭勾搭那些山西来的煤老板,暴发户的角色,在“金迷”混个二流的货,白瞎了培养她花的那些银子了。

  顾北在那里腹诽,不曾想这边佟夜辉遥遥看了金露片刻,不知想到了什么,就见他点点头,张嘴应了一句:“好啊。”顾北含在嘴里的那口酒,一个没兜住从嘴角那流出一串来。

  佟夜辉走过去在金露对面坐下问她:“你叫什么名字?”

  “金露,金风玉露一相逢,好名字吧?”

  佟夜辉笑笑不置可否,他用不大的声音说:“你下来,好好坐到这边来。”

  金露乖乖听话的坐到佟夜辉的身边,一伙人的玩乐被佟夜辉的加入打断了片刻,金露一坐稳又挽着胳膊嚷嚷:“来来,继续啊。”大家这才又闹了起来。

  这一圈人里每一个男人都有自己相好的小姐,唯独金露是被顾北招来活跃气氛的,“金迷”里的小姐档次都颇高,有学历,身材,脸蛋的要求,顾北还找了专人□,个个拉出来都不是凡人,很讨那些喜欢装十三,自认有钱有素质的男人喜欢,但在这些高素质小姐里面也有金露这样的异类,没有高雅气质的范,但舍得脸面去娱乐别人,时不时还会冒点傻气,她这样的最能吸引的就是山西来的煤老板,暴发户之类的,也就在金迷里混个二流的水准,尽管她很漂亮。

  金露很知道自己的身份,刚才她一个对所有的人在玩骰子,她坐庄,她输了就喝一杯,别人输了就几个人轮着喝。

  金露在佟夜辉身边坐下后,他们继续,当金露又一次输了以后,她旁边忽然伸出来一只手:“我来给你喝。”佟夜辉把酒被拿过来对着金露说:“你高兴的玩,一会你输了,我都给你喝。”所有人都愣住,金露傻乎乎的呆了片刻,摸摸鼻子难道露出一丝羞涩的表情:“谢谢啊,佟总。”

  那天佟夜辉还是以喝的烂醉收场,最后散场的时候,金露理所当然的跟着佟夜辉走了。

  一夜过的浑浑噩噩,第二天,佟夜辉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趴在一个女人软软的小腹上,他一个激灵坐起来,看见一个女人穿着衣服,半坐着靠在床头,长长的头发挡着半张脸,歪着头睡的正香,他认出女人是昨天在金迷里认识的金露,金露似乎知道他醒了,睁开眼看看他,然后动了动手腕,轻轻拍了下他的肩膀。

  金露那一下拍肩膀的动作暗含安慰的意思,佟夜辉有点莫名其妙。他转头看看四周发现是在金迷的客房里,再低头检查一下自己,还是昨天穿的那身衣服,他估摸着着是顾北把他们凑在这里的,就是有些想不明白他怎么会在金露的肚子上醒过来。

  那边金露已经跳下床,大大咧咧的拿过一边梳妆台上的梳子摆弄起自己的头发,看见佟夜辉低头看自己的衣服,自以为幽默的对他说:“佟总,你昨天晚上什么也没干,放心吧,你是清白的。”

  佟夜辉头疼,捏着眉毛随口问了一句:“那我怎么睡在你肚子上了。”

  金露嘿嘿的笑:“你把我当你妈了,抱着我哭了半晚上。”

  佟夜辉不敢置信的抬头看过去,金露却又面容一整道:“不过你还叫了我半晚上,憾生。”

  佟夜辉忽然感觉眼睛很疼,他闭上眼再睁开,什么话也不想说了。

  那边金露整理好头发,把小包背在身上对佟夜辉说:“佟总,你昨晚那样喝酒是为了那个憾生吧?我妈说没有过不去的坎,别糟蹋着过日子。”

  佟夜辉抬头看她,女孩还有一张青春的脸,在晨光下,卸了妆也不见岁月的痕迹,难得的脸上带着真诚,他说:“谢谢你。”

  金露有些窘迫的一笑:“嘿嘿,顾总说了,要是我能把你哄好了,这个月红包给五万。”

  佟夜辉呆愣住,随后笑笑:“你倒是个没心眼的。”

  金露摸摸鼻子不好意思的笑了,佟夜辉摸出钱包,问她:“顾总给你红包,我还用给你小费吗?”金露嘿嘿笑着不接他的话。

  佟夜辉拿出一叠现金递过去问道:“你会做饭吗?”

  金露很茫然,回道:“会做,但就是普通家常菜还可以,我妈去的早,我要带弟弟,会弄一些简单的。”

  佟夜辉递钱的手顿了一下,最后收回来把钱包里的现金全拿出来又递给金露:“你别在金迷做了,我包养你吧。”

  “啊?!”金露有点傻了。

  佟夜辉接着道:“你给我洗衣服,做饭,收拾一下房子就行,其它的不用你干。”

  金露觉得佟夜辉这不像是在谈包养,到像是在找小保姆,她傻乎乎的接过钱说:“那我要回去跟顾总说一声。”

  佟夜辉起身往浴室走:“去吧,记得管他要红包。”

  金露似乎很高兴,咧嘴大大的笑着对佟夜辉大声说:“佟总,你是个好人。”

  佟夜辉又愣住,他注视着金露脸上的笑容说:“叫我佟夜辉吧。”

  金露使劲点了一下头:“唉!佟夜辉!”

  佟夜辉笑了笑,笑容带着寂寞,他淡淡的对金露说:“去吧,晚上让顾北送你过去,他知道我住哪。”

  金露高兴的笑着跑了,佟夜辉目送着她关上门去了浴室,站在水底下冲干净一身酒气,用冰敷好眼睛,穿回西装,利利索索的走进公司,从此要把人生拉回正轨,尽管他的内在已经有一部分与原来大不相同。

  从那天以后,佟夜辉再没有去金迷干过灌酒的事,金露就真的被他包养了,她在佟夜辉的房子里住了下来,每月佟夜辉给她大笔的金钱,还负责她在外面所有消费的账单,但她真的只是在他的家里做一个保姆的身份,每天给佟夜辉做饭,洗衣服,打扫卫生,两人在一个屋檐下住着即像是朋友,又像是室友,从金钱上来说金露也像是佟夜辉养的宠物说不清是什么关系。

  在外人看来佟夜辉极宠金露,一般有什么应酬都带在身边,有人笑话金露的出身他也不在乎,有一次佟夜辉带着金露在牌桌上应酬,牌局到一半金露在一边直打瞌睡,佟夜辉看她无聊就让她接手,结果金露半晚上输出去几十万,佟夜辉若无其事的开了支票。

  这事被原原本本的传到了任静面前,当时任静强作镇静的回了要看她笑话的闺蜜一句:“他要是真喜欢谁,是不会把她往牌桌子那种乌烟瘴气的地方带的。”任静漂亮的噎回了友人,自己心里却越来越绝望,自从那次谈话以后,佟夜辉再不找她,她原还抱着佟夜辉可能是不想那么早被绑住的侥幸心理,毕竟佟夜辉还那么年轻,可随着日子一天天的过去,她能骗自己的信心也越来越少。

  真正让任静对佟夜辉死心的日子也没有过多久,秋天刚刚到的一天,佟夜辉,杜诚还有任静在三个人在佟夜辉的办公室里商讨一件商务纠纷的事情,佟夜辉忽然接了一个电话。

  金露在电话里大声的嚷嚷:“佟夜辉,我脚走的痛死了,到你楼上歇口气顺便搭你的车回家行不?”

  佟夜辉在某种程度上是相当纵容金露的,他拿着电话转过身去问她:“你在楼下呐?”

  “啊,跟她们刚才在对面的商场逛街呐。”

  “那你上来吧。”两人都没再多说,各自挂了电话。佟夜辉再回身的时候正对上两张呆愣的脸,他没解释什么招呼他们继续刚才的事情。

  不到五分钟,金露轰轰烈烈的上来了,她一阵风一样的刮进佟夜辉的办公室,也不看人,径直跑到一边会客的沙发上坐着,两脚甩掉脚上的高跟鞋,嘴里嚷嚷着:“佟夜辉,不行了,我的脚要断掉了。”金露嚷嚷完了才知道抬头,一眼看见办公桌前还坐着一男一女,当场傻掉,最后反应过来,咧着嘴傻乎乎的摇着手打招呼:“嗨,你们好。”没有人理她。

  佟夜辉看了她一眼,清淡的说:“你要渴了就到外面去找邓辉让他给你弄点喝的,等我下班了带你回去。”

  “哦。”金露还算知道进退,弓着身灰溜溜的出门找邓辉去了。

  至此,任静完全绝望,杜诚彻底震惊,第二天任静就列了一份清单传真给了佟夜辉,佟夜辉没有犹豫的给了她所有要求的东西,他们这段关系算是彻底的终结。

  再后来日子就这么忽悠着过的飞快,一年一晃就过去了,来年刚刚入夏,杜诚结婚了,杜诚的新娘子是个大学教授的女儿,她自己也是个李莫愁一样的人物,一路读到博士,比杜诚似乎还大着一两岁,当初杜诚找她完全是冲着她爸爸去的,当时佟夜辉在做生物制药,需要一个强硬的技术团队,而杜诚老婆的爸爸恰好是这方面的专家,杜诚本来不太喜欢博士女朋友,处对象的时候也不太上心,去年还闹分手的,可后来不知怎么又处好了,今年这就结婚了。

  婚礼上佟夜辉把金露也带了去,婚礼最后新娘抛花球的时候闹了一个笑话,新娘有大批未婚的女同学,抛花球的时候都想讨个好彩头,一窝蜂的在新娘后面抢,佟夜辉本来站在一个挺偏远的位置,结果那群女人抢的太厉害,扔来扔去的最后砸到了他的头上,结果自然是哄堂大笑,佟夜辉倒是自自然然的把花球给了金露,金露接过花球,嘻嘻的傻笑。

  婚礼结束后杜诚送佟夜辉出来,他把佟夜辉拉到一边语重心长的对他说:“夜辉,找个人定下来吧,我以前不觉得,可现在明白了,人啊,脆弱的很,没了就真的没了,有的时候就好好珍惜吧,能让你挥霍的东西其实不多。”

  佟夜辉笑笑,拍拍他的肩膀接:“谢谢啊,杜诚,你现在很好,我看着挺替你开心的,恭喜你。”

  杜诚也是笑笑,继续劝道:“我看金露那丫头虽然傻乎乎丹的但人不错的,你要真喜欢就定下来吧,其实她以前干什么不重要,关键是以后的日子。”

  佟夜辉看了一眼在一边乖乖等他的金路,他们没有人知道他把金露留在身边,其实看上的是她和憾生一样的那把嗓子和她和憾生多少有些相同的性格,他不过就是留个念想罢了。

  “我知道了。”佟夜辉淡淡的回了杜诚一句然后又说道:“你刚新婚,要劳累你了,我去厦门你要守家了,不好意思啊。”

  杜诚知道厦门那边的制药厂出了些问题,佟夜辉要赶过去处理,自己度不了蜜月也是无奈的事情,他拍拍佟夜辉的肩:“自己兄弟,还跟我客气这些。”

  两人默契的笑笑,没再说什么各自分开。

  作者有话要说:这一章写的,后面一章要写多少字呐?明天歇一天啊。后天继续。

  第十一章

  一年后,厦门。

  厦门有一座岛,岛上气候宜人,四季如春,无车马喧嚣,却有鸟语花香,这座岛有一百多年殖民统治的历史,一百多年前,鸦片战争结束后,英、美、法、日、德、西、葡、荷等13个国家曾在岛上设立领事馆,同时,商人、传教士、人贩子纷纷踏足其上,建公馆、设教堂、办洋行、建医院、办学校,炒地皮、贩劳工,成立”领事团”,设”工部局”和”会审公堂”,把岛屿变为”公共租界”。一些华侨富商也相继来兴建住宅、别墅,办电话、自来水事业。这座岛曾经彻底的繁荣过,就是在历史的洪流冲刷洗礼过后,这里虽然经历了朝代更替,物是人非,但其中的底蕴却以一种历史的沧桑感用另外的一种风貌再次兴盛起来。

  这座岛如今成了一个旅游胜地,岛上坐落着许多上个世纪遗留下来的建筑,岛上街道狭窄,弯弯曲曲迂回曲折,面朝着大海坐落着许多别致的欧式建筑,当初在这里修建豪宅的大富之家们在那个战火纷飞的年代里,大多举家迁移到海外,留下这一栋栋带不走华丽小楼,这些房子在很长的一段年月里成了无主的房产,这些年这里旅游业兴盛,这些房子被人用来开成了家庭旅馆,也繁华了起来。

  在这座岛的西南边陲之地有一处背街面海的僻静处,这里的地势有点特别,从这个岛屿的主体突出去一块,与后面的街道隔开了一点距离,一栋红砖墨瓦的小院墙静悄悄的坐落在那里有点遗世独立的意思。

  从这栋房子的外墙看去,有些败落的意思,鲜艳艳的红砖在经年的风吹雨打中,看着已见斑驳,院墙外的水泥台阶塌了一角,但是跨过那扇厚重的朱漆大门里面却又是别有一番风景。

  逼仄的小院里成天井之式围盖着一圈木质结构的二层小楼,房子从里面看,结构有些像古时江南的小户人家,外墙是钢筋水泥,里面的全是木质结构,两层的建筑围绕着宽阔的回廊,楼层至少有三米以上的挑高,房间里宽阔幽深,窗户狭小,幽幽暗暗的有种潮湿宁静的氛围。

  院子里是厚厚的青石板地面,与房子高出一截的台阶下,围绕着整个屋前放满了大大小小的花盆,正是盛夏的季节,却无一朵鲜花盛开,绿绿葱葱的长满了一大片繁盛的枝叶,显是主人刚刚浇完花,院子的地上湿漉漉的,葱绿的花叶上滚着一颗颗水珠,院墙边的水龙头下,支出一根粗壮的塑料水管,横过半个院子,躺在那里,出口还有点点水滴滴落,院门口一棵古树枝繁叶茂,半片枝桠伸到墙外,绿叶间长满大朵的白花,甜蜜的馨香在院落里飘散着。

  静谧的午后,这个院落里阴凉一片,悄无声息,一楼客厅的门前,两扇木质的大门对开着,两米宽的回廊上,一张草席横铺在那里,席上安卧着一人,人的脚边趴伏着一只肥硕的沙皮狗,显是这午后正是个好睡的时辰,一人一狗都睡的深沉,睡在那里的人身材消瘦,单薄,侧卧之间可见背后突起的蝴蝶骨,半张脸淹没碎碎的短发里,手里抓着一本书,翻到一半的位置,应是睡着之前正看着,后来困意袭来又舍不得放下就这么抓着睡着了,一阵徐徐的微风吹来,堪堪吹开熟睡之人脸测的碎发,那张脸的主人却不是憾生又是谁。

  作者有话要说:对不起大家,今天先更这些,剩下的明天补上,实在是现在脑力跟不上了,为了想给下周省点力气,所以把这章分两次更了,下周的事情多一些,欠着我家宝宝一次出游,下周怎么也要满足他,不敢保证能写多少,所以给下周留了一点,请大家体谅一下啊。

  大家一直呼唤憾生出来,我知道看书的人尤其是一章一章跟的,难免会心急,想知道一个结果,但作为写故事的人要考虑到故事的整体性,我需要阐述佟夜辉的改变,他是一个冷漠的人,想要触动他势必要有深刻的事情,他和憾生最后的结果需要两个人都有所改变,所以请大家耐心一点。

  第十二章

  一年前的憾生,几乎是仓皇的从B城出逃,她到过很多城市,想试着给自己找一个落脚之处,但她总是被淹没在人潮里,每一个高速发展的城市都有着快节奏的生活方式,她与人群格格不入,每一次都仓皇逃离,最后她越走越恐慌越走越绝望,直到某一天她来到这座岛上,这座岛和她去过的所有地方都不一样,这里的生活节奏缓慢,没有车马的喧嚣,漫步走在那些弯弯曲曲的小巷里,耳边还能随时听见某家窗户里飘出来的钢琴声,这里的空气都是静谧,安宁的,憾生在离开B城后第一次感觉到了内心的安宁,然后她决定在这里住下来,后来她在岛上买了两处房产,一处在岛的另外一边,是当年某个富豪遗留下来的一座三层豪宅,现在被用来开成了家庭旅馆,她花光了她妈妈留给她的所有积蓄,在这里过起了包租婆的日子。

  憾生现在住的这个房子以前的房主是个雅人,这房子外面看起来破落但里面却全部翻新过,用的全是好木头,每个房间都布置的雅致,古朴的房子结构内在现代现代气息十足的简约家具,偏偏于细节上处处体现传统摆设,看起来协不协调不重要,关键是住在里面处处透着舒服,当初的房主改建这房子应该花了一个天价,但要卖的时候,却买不上价钱去,究其原因,实在是这里的位置太偏,岛上有居民住在区,这种原来富豪们盖的私宅,基本全被人开发成了家庭旅馆,这里离着最近的主街还要七拐八弯的走上百十米的距离,一般的游人根本不会逛到这里来,而且这房子对开家庭旅馆来说地方太小,别看上下两层,但统共只有六间大房,原来的房主是个不太成名的钢琴家,如今在国外发展,不打算回来后,把房子开了个三百万的价格挂在房产交易中心准备卖出去,但挂了一年多都无人问津,最后倒是被憾生捡了一个不大不小的便宜。

  憾生很爱惜她现在住的房子,她虽然没有原来的屋主的灵巧心思,但她能体会得到,房主珍惜这里的那份心思,她自己虽然只用得到楼上的一间卧室和楼下的客厅厨房,但她只要没事都会把房子里弄的干干净净,她现在规制着一套房子,带着一条狗过日子,又没有工作日子过的清闲的很。

  憾生没有睡多久,她一天睡的很多,但总是睡睡醒醒,好像怎么也睡不够,但真的入睡后却怎么也无法安枕,睡眠总是一段一段的。她睁开眼睛,安静的躺在那里,头顶的一小片天空湛蓝湛蓝的,纯净的如同她空荡荡的无所依存的心情。

  憾生静静的望着天空,从上俯瞰她,细瘦的身材套在白T恤蓝热裤里,依然年轻的面孔,像个迷茫的少年一样,只是她面容沉静而呆滞少了少年人的鲜活,这样发呆的事情,她经常做,有时候是对着天空,有时候是看着屋内的某一处家具,一坐可以是几十分钟也可以是几个小时,发呆的时候她也不会是真的在思考什么事情,纯粹让身体呆滞在那里,宁静中能听见时间擦过她的身体,发出的“沙沙”声。

  憾生觉得她现在的日子过得越来越跟她妈妈生前一样,都守着一套房子,她妈养着她而她养着一条狗,她妈养她养的不上心,而她把一条狗养的肥胖,壮硕,可她把一条好好的沙皮狗养成了一个肥猪样,真说起来也不算是养的上心的,她妈守着的房子里有和她爸的回忆,而她守着的不过就是一个干净别致的住所,她妈热爱交际,五湖四海的放逐心情,而她几乎与世隔绝的生活,虽然表现的形式不一样,但被掏空的内在都是一样的,虽还有鲜活的生命但内里那颗跳动的心脏却越来越空洞,一日日的枯萎绝望。

  现在憾生已经能理解她妈为什么要死了,因为已经没有生趣了,空茫的内心没有依托之处,伤也好,痛也好所有的情绪都被日复一日的漫长岁月消耗殆尽,原先还能支撑着活着的那些恨意,而你恨着的人却并不在乎你恨他,所以到最后那些恨意也变得毫无意义了,当你终于有一天忽然醒悟了的时候,得到的不是解脱,而是无所依托的空茫感,没有人在乎你的悲伤绝望,所以那横陈在心口的伤口永远不会愈合,它流血,溃烂,最后坏死枯萎成一个干瘪的囊带,然后再也感觉不到疼痛,不是因为好了,而是彻底的毁灭了。于是当有一天有了一个机会,她毫不犹豫的让自己解脱了,憾生对她妈妈感同身受。

  有时候,憾生想其实最后真正摧毁她母亲的不是她的父亲,而是那个男人带给她的那种毁灭性的损害,憾生觉得在她妈妈在后来的日子里怕是也没有多么心心念念着那个男人,让她备受煎熬的应该是那种从疼痛到空茫的无所依托的绝望之感。

  憾生能这样想她妈,也完全是从自己身上想到的,因为她也不怎么想佟夜辉,对于这个她倾尽半生精力,痴傻纠缠的男人,到最后她终于搞明白人家是彻底的讨厌她的,对她别说是喜爱之情了,哪怕就是一点普通的朋友之谊人家对她都没有,满腔的心血给了这么一个厌恶自己的人,每每让她想起来心里都空落落的,然后又觉得很难堪所以每次想起一点就不想往下继续了,所以到最后也不怎么想来。

  呆望着天空的憾生,黝黑的瞳孔深如潭水,幽幽静静的没有波澜,后来她觉得眼睛酸涩了,就闭上眼睛翻了个身,打算酝酿一下看看能不能再睡一觉。胖的像猪一样的沙皮狗,趴在她脚边,喉咙里发出“呼噜,呼噜”的鼾声,她伸脚在狗背上挠了挠,懒狗毫无动静,她小小的扯动了一下嘴角:这畜生到睡的好。

  这午后静谧的空间被忽然传来的电话铃声打破,憾生本没睡着,听见电话响翻身坐了起来,一边的胖狗也醒了,仰着快看不出褶子的肥脸朝着电话犬哮了几声,然后又呼噜着趴了回去,憾生伸脚在它屁股上轻踹了一脚,嫌它懒得出圈,自己站起来去接电话。

  电话很有耐心的持续响着,憾生几乎与世隔绝的活着,心下也大概知道找她的是谁,把听筒举到耳边,里面传来一个暗哑的,极具魅力的女中音:“憾生啊,你过来看看吧,你找的那个是什么施工队啊,把房顶弄了一个洞就放着跑了,这要是一下午放那没人管,到晚上再来一场雨,我那房间里的家具不全泡汤了。”

  憾生心里吃了一惊,赶紧回道:“莎莎姐,你先别着急,我马上过去看看。”

  “唉!”那边叹息一声:“你赶快来,咱们商量看看要怎么弄。”

  “行。”憾生赶忙扣了电话,顺手拿起茶几上的钥匙就往外走。

  到了客厅门口,憾生踢踢胖狗:“屁股,你要不要跟我去。”胖狗抬眼看看她不明所以,憾生叹息一声弯腰把狗拦腰抱起,往院子走去。

  狗狗看样子是适应了憾生这样经常拧着它来来去去的,被人拦腰夹抱着也不抗议不舒服,憾生走到院子里,把胖狗放进电单车的车筐里,推着车出门了。

  憾生一路风驰电掣的骑着她电单车,拐过七扭八歪的小巷,往岛的另一边骑去,胖狗从它的专属车筐里探出头,伸着舌头,左看右看的,得意非凡,被肉挤得快没有的眼缝的眼睛里冒着兴奋的精光。

  正是正午的时候,一天中太阳最烤人的时候,憾生觉得阳光刺眼,她其实不喜欢夏天,最初不喜欢的原因比较客观直接,因为她胖,每到夏天身上的肉都藏不住,再到后来,她倒是不胖了,但忽忽的有那么一天她好像就明白了一些事,然后夏天这个季节对她来说又带上一些沉重伤感的色彩,她前面的人生中几乎所有不好的事情都是在夏天里发生的。

  憾生花了二十分钟,赶到她另外的一处房产,这房子从外面看着真的很漂亮,房前一座宽敞的庭院,三层的红砖结构洋房,里面有二十多个房间,占得地理位置也好,可以全方位的看见海景,憾生第一次踏足岛上的时候就是住在这里,后来这家房主要卖房子,在这里开旅店的老板娘给憾生搭的线,把这栋房子买了下来。

  憾生抱着胖狗进门的时候,老板娘莎莎正斜倚在吧台边,一只玉手正被一个高大的洋人撰着,两人头挨着头,亲密的狎笑着。

  莎莎没有一点刚才在电话里烦躁着急的状态,憾生走过去,离着一点距离小声的叫了一声:“莎莎姐。”

  莎莎是个离异了的台湾女人,人近中年却依然美丽非凡,很有成熟女人的风范和魅力,她转头看是憾生,脸上的笑容稍微收了收,然后停顿片刻的功夫一口气就叹了出来,她带着有些无奈的口气对憾生说:“憾生啊,你自己上去看看吧。”

  “哦”憾生应了一声走上前把胖狗塞进莎莎的怀里,扭身往楼上走去,莎莎接过狗,举着它的两只前爪把脸凑到跟前,左右的看看胖狗说:“屁股啊,你这是又胖了?你这是狗的体格猪的身材啊。”

  胖狗两条后腿不着地,身子在半空中没着没落的,脚下一阵乱蹬,嘴里“嗷嗷”的叫着,莎莎转身把它放在吧台上,它立刻四脚趴在台面上,也不叫了,小眼警惕的盯着莎莎,莎莎戳了一下它的脑门:“懒得你。”

  那边的憾生一路爬上三楼的天台,果然看见屋顶正中央露着一个不大的洞,她围着那个洞口转了一圈,想不明白搞个防水层怎么会把房顶弄出一个洞来。

  有历史的房子年月久了,就像上了岁数的人一样,架子还在那里,但内里的器官已经老旧,总是这里那里的有些毛病,修修补补那是常有的事,一个月前莎莎发现三楼有一间客房漏雨,憾生找了一家装修公司,在整个屋顶做了一个防水层,可刚过了不到一个月,昨天夜里一场大雨,房子又漏了,憾生又找那家装修公司,这属于工程质量问题,电话打过去,人家答应的倒是痛快,也很快派人过来了,可没想来的人把房子弄了一个洞就这么走了,憾生无奈掏出电话又给装修公司的老板打电话,电话接通,憾生在这边把情况说了一下,那边的接线生倒是客气,一个劲的给她道歉,解释了半天的意思就是,工人的施工有问题,他们会负责把房子修补好,但现在这边的工人人手调配不开要憾生耐心等两天。

  憾生在大太阳下听着电话里的女声叽叽喳喳半天,心里一阵烦躁,干脆直接挂了电话,当初她自己也装修过房子,装修公司的那点内幕她多少还是知道一点,一般的装修公司其实就是一个空壳子,办公的地方看起来正规气派,其实真正干活的都是一些游击施工队,他们接了工程转手给游击施工队做,工程款人工费都是他们从业主那里结了以后抽掉利润再结给施工队,可在中国这年头欠账的老板多了去了,憾生也多少能想到她那房子上的洞是怎么回事,估摸着就是施工队碰上个欠账的老板,他们要不到工钱,所以给他找别扭罢了。

  憾生从楼上下来,看见胖狗老实的趴在柜台上,莎莎没看见人影了,她也没跟人打招呼,又顶着太阳出门了。

  这回憾生学乖了,直接找马路边举着刮大白的牌子,等着做零活的小工,她找了个面向憨厚男人,领回别墅,跟他谈好今天晚上之前一定把那个洞补上,然后再重新做一个防水层,材料款她出,人工钱另外算,这种野路子的小工,没有合同约束,但只要能见到现钱,反而比较守信用,男人和憾生谈妥马上就拿了工具来开工了。

  憾生忙活了一通也没过了中午去,再下楼来的时候莎莎又站在柜台里了,她看见憾生下来就朝她招了招手,憾生过去往她跟前一座,累的不想说话。莎莎也没招呼她,扭身去了后面的厨房,一会功夫就见她端着一碗面出来往憾生眼前一放说:“吃吧。”

  莎莎老板娘的面做的一般,寡淡的少了盐味,但憾生每次都很捧场的吃的干干净净的,莎莎是她这辈子除了她妈以外唯一给她做东西吃的人。

  憾生闷头吃着面,莎莎站在她对面拿着住宿登记翻翻弄弄的,她翻了一会抬眼看了看吃的一头汗水的憾生,慢声说:“你家的屁股你没事也少喂它几顿,多拉它出去溜溜,它要减肥了。”

  “嗯。”憾生咽下去口里的面条,随口敷衍着。

  “你没事也多出来走走,你那屋子是吸人阳气吧,看你越来越干瘦的,吃又没看见吃的比谁少。”

  “哦。”憾生依然敷衍着。

  莎莎看着她一幅雷打不动的样子,生气的伸手在她脑门上一戳,憾生被她手指头顶的往后仰了一下,等她坐正身子后,终于看了莎莎一眼,不过也没啥表情,看了一眼就又低头接着吃自己的,莎莎彻底无语,干脆转过身去不理她了。

  憾生吃了面,抱起胖狗往外走,走时顺便朝着莎莎的背影说了一句:“我走了啊。”

  莎莎翻着账本没抬头的应了一句:“嗯,没事就上来,我给你煮面吃。”

  “啊,好。”憾生应着推门走了出去。

  回去的路上,憾生顺便拐到超市里买了一些狗粮和生活用品,超市里面有空调,她慢慢悠悠的在里面转了不少时间,没想到等出来的时候天却阴沉了下来,眼看着就要下雨了。

  海岛的天气就是这样变化无常的很,憾生顺手又买了一件雨衣,雨衣是个套头的敞篷,下摆宽大,支开了正好可以把前面车筐里面的胖狗罩住。

  走到半路的时候雨忽然就下了下来,午后上的阵雨来的猛烈而快速,豆大的雨滴很快在眼前形成了连绵的雨雾,憾生加快速度一路往家的方向赶。

  到了家门口的时候正是这场雨下的最猛烈的时候,远远的透过雨雾,憾生忽然发现自家孤零零的独门独院前好像站了个人,等到了跟前一看,可不是站着一个人。

  憾生家的门口站着一个男人,而且还是一个好看的男人,男人个子很高,有肌肉隐现的身材,却又张线条柔和的面孔,五官立体但看起来很斯文,有一双桃花眼,但被雨水打得眯了起来。

  他的一身衣服已经湿透了,被雨打的贴在身上,这个天气里衬衣长裤的,脚上还穿着一双软底的休闲皮鞋,不像是个游客,他的脚边并排规规矩矩的放着两个皮质旅行箱,看不出什么牌子,但在憾生有限的那点见识里还是知道这是高级货的。

  男人在雨水里站姿随意,但腰板笔直,虽然一身穿着被雨水打得狼狈,但从他脚边带着皮带扣的深棕色皮箱,到他脚上的小牛皮鞋都看的出他原先的严谨来,但憾生觉得这人怕是脑子没问题性格怕也是有些缺陷的,他的身后就是憾生家的可以躲雨的屋檐,这人却顶着大雨站在憾生家门口的路中央,脸上不见丝毫的狼狈,甚至带着一点笑容的看着憾生一路疾驰而来最后在他面前把车刹住。

  这是憾生第一次和叶权见面的场景,当时她觉得这个男人怕是有点不正常的倾向。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字数太多,干脆就独立成章不贴补丁了,下周要陪儿子出游,还要存一点稿子,已备上榜之需,所以若更的少了,请大家原谅,反正我下下周上榜了会更出两万字来的。

  澄清一下,文中所写的地方是我心目中的鼓浪屿,实际上鼓浪屿我也没有去过,只是被我凭空想象出来的那个样子,我知道肯定自己写的地方与现实有不符的,所以一直用那个岛代替了具体的地点,大家就当是我架空出来的一个地方吧,别太和我较真了。

  给大家贴一张鼓浪屿的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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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三章

  “小姐,您好,我走到这里正好赶上大雨,不知可否冒昧的借您的房子避雨?”字正腔圆的普通话,因为太标准了听起来反而有些怪异,头顶的暴雨在男人的下巴处汇集成一条水线,他露齿而笑,牙齿很白,五官牵扯着微微上扬,桃花眼变成了狐狸眼。

  被盖在车筐里的胖狗,不耐烦的往上拱动着,“呜呜”的叫着要出来,憾生推车绕过男人往门口走去。

  憾生在门前支好车,从车筐里把狗抱出来,走上台阶掏出钥匙开门,身后的男人提着两只行李箱跟上来:“小姐,实不相瞒,我是特意找到这里的,如果您是这里的房主,我有个不情之请希望能与你详谈可以吗?”

  憾生开了门,站在台阶上居高临下的回身看向男人,男人脸上的笑容收了起来,郑重中透着几分焦急,憾生沉默的看着他,男人弱弱的问:“能让我进去吗?”

  “进来吧。”憾生推开院门,把胖狗放进去,又回身推去推电动车。

  憾生把车子推到屋檐下的避雨处,男人跟在她身后进门,在回廊前,他脱了鞋子,袜子,袜子放在鞋坑里,鞋子规规矩矩的并排放在台阶下,然后他光脚踩上回廊。憾生默默的看在眼里。

  男人浑身水淋淋的,每走一步就在地上印出一个湿脚印,憾生把他领进客厅,又招呼他站着,转身去卫生间里拿了一条浴巾递给他。

  男人道了谢,接过浴巾边擦头发边笑盈盈的对着憾生说:“我中文名字叫叶权,树叶的叶,权利的权,小姐怎么称呼?”

  “莫憾生。”憾生简短的回道,语气冷淡。

  叶权擦头发动的动作顿了一下,轻松的接道:“莫憾平生意,好名字,大气而有意境,莫小姐你额头宽厚,应是个深得长辈的余荫之人,是个有福之人。”说完他还意有所指的环顾了一下整个房间。

  憾生微微的愣怔了片刻,憾生知道她妈以前是个语文老师,平时是个有些文采的人,她一直被憾生,憾生的叫着,一直以为以她妈和她那个面都没见过的爸爸那些事,她妈给她取这个名字,是遗憾她的出生的意思,却没想到原来还有这样一层意思,至于叶权后面的那些话,虽是带着面向的一种说法,但他也说对了,她这前半生自己的路走的乱七八糟,到如今,她一个有案底的人,既没有学历,也没有一技之长的,能有个安身之所,不用为了一个生存的理由,而苦苦挣扎,她本应过的更凄惶狼狈的,可那些苦楚都被她妈妈给她挡了,她一直认为她妈本性是个冷漠的人,却没想过不是什么都是白来的,她忽然就想到她妈留给她的那封遗书,心忽忽的就颤了一下。

  叶权收拾干净自己的头脸,身上依然往下淌着水,他刻意没看憾生的脸色,递回手里的浴巾,礼貌的问道:“莫小姐,能再借用一下你家的卫生间,让我换下衣服吗?当然能洗个澡就更加感激不尽。”

  憾生听着叶权咬文嚼字的说话难受,她微微皱着眉,把人领到一楼的大卫生间,推开门对着跟在后面的人说:“你自便。”

  叶权露着一口白牙,笑的灿烂:“太感谢你了。”憾生没接他的话,转身自己走开了。

  憾生觉得这个莫名其妙要进到她房子里的男人,是个精明狡猾的人,这种人要表达一种意思能拐十八个弯,肚子里的心思曲曲绕绕的,她和这种人不对路,不太喜欢和这样的人打交道,但这人身上有很好的教养,也不让人讨厌。

  憾生在厨房里给胖狗弄吃的,难得的屁股没有在她身后转悠,她这里平时没有外人来,这狗又是个欺生的,刚才叶权和憾生说话它就老实的趴一边看着,这会也趴在那没动窝的守着卫生间的门,估摸着是在评估这叶权是不是个可以欺负的生物。

  憾生自己一个人吃饭,长期都是糊弄,一碗面条,拌个青菜就是一顿,有时候煮一大锅稀饭能吃好几天,但对胖狗她却伺候的精心,胖狗平时的主食是她用胡萝卜,肉末,米饭拌在一起煮的大杂烩,百十块买的狗粮是它的零食,偶尔还要加两顿鸡肝,火腿肠,水果什么的。

  其实也不怪屁股那么胖,实在是憾生太娇惯着它了,她的生活单调的每天就对着这条狗,她放纵着它,宠爱着它,一不小心就过头了。

  给胖狗做好饭,憾生用它专用的饭盆装好,走到回廊口用饭盆磕磕地面朝着胖狗招呼:“屁股,过来吃饭。”胖狗听见招呼,小眼一眯,呼呼的窜了过来。

  胖狗吃东西像猪,撅着屁股,拱的盆子周围到处都是,憾生抱着膝盖坐在它旁边,呆呆的看着它吃不知在想什么。

  叶权洗了澡出来正好在走廊里看见这一人一狗的一幕,他走动的动作顿了一下,然后尽量弄出点脚步声慢慢的走了过去,在离着憾生还有一些距离的时候他礼貌的出声招呼道:“莫小姐。”

  憾生的背影愣了一下,然后转头:“哦。”她看了叶权一眼然后又不感兴趣的把头转了回去。

  叶权特意把自己收拾了一下,白衫长裤,衬衣故意没有扎紧腰带里,他高高瘦瘦的身材极好,这样的穿着很有点飘逸的味道,其实是个极好看的人,可惜憾生没有把他看在眼里。

  叶权走过去,挨着憾生坐了下来,暴雨已经接近尾声,零落的雨滴,叮叮咚咚的砸在瓦片上,屋檐下落下成串的水珠,空气中有潮湿的水汽,叶权身上带着沐浴后的香皂味,隔着不远的距离能感觉到到他身上散发出来的一点点水蒸气的热度,憾生坐着没有动。

  叶权靠在身后的门框上,两腿伸直,呼出一口气,似乎很放松很舒服,片刻后他出声问憾生:“莫小姐是一个人住在这里吗?”

  “嗯。”憾生抱着腿没动。

  “那莫小姐的家人呐?”

  “不在了。”憾生看着胖狗回道。胖狗胡吃海塞的吃完盆子里的东西,抬头瞪着眼睛看叶权,憾生扯过一条毛巾,给胖狗擦擦嘴,顺手又把被它弄脏的地板也擦了擦。

  叶权看着她们又问道:“那这房子、、、、、?”

  憾生擦好地,把毛巾放在一边也靠着墙坐好回道:“就像你说的,母亲给的余荫。”

  憾生的口气冷淡,叶权也没再往下问,他起身到客厅门口拖过来一口他带来的行李箱,屁股看他走动,支着脖子朝他背后“嗷嗷”叫了两声,憾生看着仗势的胖狗没有制止它,叶权拿了箱子回身朝着胖狗笑了笑,然后回到刚才的位置又席地坐了下来。

  叶权打开箱子,拿出一个相框举到憾生面前,相框方方正正样式和憾生挂在客厅里她妈的遗像差不多,相框里是张黑白的照片,里面的女人是上个世纪三四十年代的装扮,很苗条的身材,贴身的旗袍,波浪的短发,她坐在一张靠背椅上,腰背挺的笔直,身子只沾着一点点身下的座椅,面容淡漠,眼神中带着一种坚定的气质,她身后的背景依稀就是憾生面前这座院子里的小楼。

  憾生往院子里看了看,叶权开口说道:“我姨婆。”憾生没有说话,收回目光看着他,听他继续往下说。

  “我姨婆其实和我没有血缘关系,她是我们家族里一个长辈的外室,我姨婆一生没有自己的孩子,我父亲是过继给他的义子,她养育了我父亲,到老都一直和我们一家人住在一起,虽然和我们没有血缘关系,但和我们一家感情深厚,和亲人一样。”

  叶权举着相框娓娓述说,憾生抱膝默默的听着,想象着在上世纪那种特殊年代里一个美丽女人不平凡的一生。

  本来挺好的气氛,却被胖狗插了一杠子,屁股可能觉得叶权占据了她平时在憾生身边的位置,恼怒的挤到叶权的屁股后面使劲的拱他,憾生看着没出声,叶权扭身去看了看它,往前挪挪身子继续说道:“我姨婆,在一九三九到一九四二年间一直住在这里,内战开始之前随着我家族的长辈移居到了美国,她在晚年的时候经常跟我们回忆在这个院子里的生活,临终的遗愿是希望有人能带着她的骨灰在这里安放一段时间。”叶权的话告一段落,他说话这功夫胖狗始终在他身上肆虐,先是拱他的屁股,后来看拱不动又去拱他的腿,在叶权的两腿之间钻了两圈看始终不能引来两人的注意,最后怒了,有点想咬人,但总归还是有点教养,朝着叶权犬啸了两声转而去咬他的裤腿。

  憾生一直静静的听着叶权说完,眼睛看着屁股使劲的欺负人家,她没出声招呼也没有表态,叶权回身又从行李箱里拿出一堆东西摆在憾生面前:“莫小姐,我想带着我姨婆的骨灰在这里租住两个月,这是我的护照和身份证明,我自己是个建筑设计师,有正当职业,请你相信我没有恶意,我知道带着一个去世的人的骨灰进到别人的家里,在中国人的习俗里是件很忌讳的事情,但请您看在这是一个老人记挂了半生的心愿上,能帮她完成成这个最终的心愿,当然我也会做出补偿,这是我付的房租。”叶权说着把一张纸片推到了憾生面前,他借着推支票的动作深深的朝憾生弯下腰。

  憾生被叶权的动作弄的有点尴尬,她本来不太喜欢这个人,但叶权在刚才的一番诉说中,神态庄重,看的出他对诉说的长辈心里存着敬意,她相信他说的是真的。

  憾生看向叶权已经被胖狗咬湿了一大片的裤腿,沉吟了片刻忽然问道:“你养狗吗?”

  叶权笑,依然是露着牙齿的狐狸笑:“家母养了一条杜宾犬。”

  憾生也笑,她拿起那张叶权推过来的支票举到眼前一看,是个巨大的数额,足够在一个省会城市买一套百十个平方的商品房了,这是不是一般的有钱人。憾生想着。

  能这么容忍一条狗这么欺负他的,也不会是个坏人。

  憾生随手把支票放进口袋里,起身说:“明天给你房租的合同,我带你去房间。你姨婆的骨灰就放客厅里吧,我妈的香案也贡在那里,她们要真有灵魂一说的话,也可以做个伴。”

  叶权起身站好,这会他的笑容真诚了许多:“谢谢你,莫小姐。”

  “不客气。”憾生冷漠的应道,率先走了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没有不破镜重圆的滴,标签是编辑改滴,大家不要乱猜滴。

  第十四章

  憾生分给叶权二楼一间朝南的厢房,她住东边主卧,两人隔壁住着,这房子格局简单,楼上三间大房,每个房里都带着一个小客厅和卫生间,面积都差不多,只是憾生自己住的靠东面的正房采光要好一些。

  楼下正东面和北面是一间大客厅,和一间小偏厅,拐角的地方是公共卫生间,南面是原来房主的琴房,原来的房主把钢琴搬走后,就剩下一间空房,憾生搬进来后也用不到,就一直空在那里,至于厨房,可能当初建这房子最早的主人考虑到木质结构的房子防火问题,把厨房建在了院门口,单独的一间小房。

  叶权是个不错的房客,这人挺有教养,每天作息规律,住在憾生的隔壁从来没弄出过大动静,两人交集不多,憾生每天基本不出大门,一天拿着一本小说,睡睡看看,忽忽的就是一天。

  憾生有一个习惯,每天早上洗漱完会出了房间门,站在回廊上,呼吸两口新鲜空气,她坐牢的那几年把身体弄坏了,有低血糖,早晨起床会不太舒服,呼吸一会新鲜空气会让她精神一些。

  叶权似乎也有这个习惯,两人早晨要是在走廊里碰见了,一般这个时候叶权就会隔着半个回廊,非常礼貌客气的对憾生说一声:“莫小姐,早上好。”

  叶权长的斯文好看,身上随时穿的衣服都很讲究,身长玉立的沐浴在南方清晨潮湿的空气里,很给人一种风流俊美的视觉冲击,可憾生对他很冷淡,她觉得叶权这人眼角眉梢都带着活跃的心思,还有点装那什么的感觉,她觉得和这种人说话累得慌,不爱理他。

  至于叶权,是个一帆风顺的二世祖,他出生的家族,家大业大,而他上面有一个非常出色的能干哥哥,出色的哥哥从小帮他顶替了家族的压力和父母的寄望,他是家里的幺子,得到了最多的自由和爱,他风流,英俊,多金,同时也是一个世故的人。

  叶权阅人无数,尤其是女人,在他看来憾生是个受过心理创伤,性格阴郁的女人,这种女人大多有些怪癖,他对她不感兴趣,也不想招惹她。

  两人相安无事的在一个屋檐下住了半个月,一日憾生午睡起来,准备给院子里的花浇水,下楼的时候看见厨房的窗户里晃动着叶权的影子,她有点惊讶,叶权来了半个月,没看见他在屋子里吃过东西,她以为他应该是不会做饭的。

  憾生装好水管,刚把管子拉到院子中央,忽然就听见厨房里一阵乱糟糟的声音传来,男人一声惨厉的嚎叫格外嘹亮,厨房的窗户,一股浓烟冒出来。

  憾生“啪”的丢下水管往厨房跑,厨房里一如想象中的混乱,最显眼的是,灶台上的铁锅里还冒着明火,她两大步跨过去拿锅盖先把锅扣上,火瞬间熄灭,然后再顺手关了火源。

  处理了混乱的源头,憾生在转身去看傻杵在一边的男人,叶权的样子挺惨,白衬衫的前襟布满了星星点点的油点子,袖子卷到手肘的右手臂上一片通红不知道是被火燎的还是被油溅的。憾生发誓,她看见男人的眼圈红了。

  叶权不看憾生,扭头看着别处,有点委屈又像是在憋着气,别扭的样子。

  憾生转身看看厨房,流理台,水槽里还是干干净净的,几盘切好的肉菜码放在灶台边,除了灶台这里,别的地方看着还像个样子,她问叶权:“你要做饭吃啊?”

  叶权本来等着挨憾生的一顿脾气的,却没想到等来的却是这么轻飘飘的一句话,叶权是个娇惯的少爷,就是有点教养出来的好脾气,那也有限的很,这会受了这样的挫折,本来正心情正不好,往外冒着火气,但憾生这么轻飘飘的传来的一句问话,莫名其妙的让他心里舒服了不少,他讷讷的应了一声:“啊。”

  憾生刻意不看他,转着头四处看着别处,随意的说:“我正好也要弄点东西吃,正好你买了菜,我做了一起吃吧?”

  叶权诧异的看着憾生,半晌后,他说:“那麻烦你了。”

  憾生没接他的话,从头到尾都没多看他一眼,转身拿了锅走到水槽那里开始清洗,叶权最后又看了她一眼准备退出厨房,他走到门口又听见憾生从后面说:“你那胳膊先用凉水冲冲,然后抹点烫伤膏,客厅的靠窗户的柜子里有个药箱,你自己找找。”叶权的脚步顿了顿。

  叶权回屋换了一件衣服,然后按着憾生说的地方找到烫伤膏,给自己抹上,收拾好自己,又把药箱放了回去,他手里闲下来,又溜达着走出客厅。

  隔着半个走廊可以听见厨房里锅碗碰撞的“叮当”声,洞开的窗户里憾生正低头炒菜,叶权正好看了她一个正脸,憾生站在那里翻动着炒勺,垂着眼皮,神情专注没有多余的动作。

  叶权站那看了一会,觉得心里最初对憾生下的定义被推翻了不少,以他的阅历一般受过伤害,性格阴郁的人大多心里都有一股戾气,少有真正对人和善的,但憾生身上似乎没有那股子戾气,虽阴郁但平和,是个善良的人。

  憾生做饭很快,她不知道叶权原来是打算做什么,他切了很多菜,但她没兴趣陪他瞎弄,简单的捡着几样菜,做了个西芹炒肉,清炒空心菜,还有个西红柿蛋汤,一会功夫就摆上了桌。

  一楼的小偏厅本来是个饭厅,里面正经有张漂亮的餐桌,但憾生从来没用过,就两人吃饭她也没想搞的那么正式,就在客厅门口的回廊上放了个小桌子,有点像日本人吃饭的架势,两人席地而坐就开吃了。

  憾生继承了她妈妈手艺,做的一手北方口味的家常菜,口味不重,但胜在可口,叶权来了这里后连着在外面吃了半个月,他家里时一直是被精细的喂着的,有些受不了了,本来是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少爷,但有些人自大顺畅到了一定程度,多少都有一些认为自己是万能的,叶权觉得自己这么聪明的人,做饭不过就是个举手之劳的事,不想就弄出了刚才那么一出,憾生做的菜没有什么精巧,但正是抚人胃口的家常菜,正好合了叶权的胃口,他吃了个肚饱。

  叶权的家教是食不言,寝不语,憾生也不爱说话,两人默不作声的吃完一顿有点晚的午餐。

  吃完饭憾生收桌子,叶权在一边吃好了,开始转心思,他看着憾生收拾碗筷,理所当然的坐在那里不动,然后他忽然出声说:“莫小姐,要不咱们以后搭伙吃饭吧?”

  憾生抬头看他,叶权继续腆着脸说:“你看,我不会做饭,以后我负责买菜,你负责做怎么样?”

  憾生微微皱眉,叶权带着笑,一脸的希冀 ,憾生不知怎么就想起了刚才在厨房才男人红着的眼睛,然后莫名其妙的就点了一下头,叶权露着白牙笑的欢快,憾生立刻就后悔了。

  “我不喜欢洗碗。”憾生说。

  叶权露着白牙的笑脸僵硬了一下,随即马上恢复,就接了下来:“没关系,我负责洗碗。”

  憾生站起来往厨房走,丢下一句:“厨房卫生也归你。”叶权看着憾生的背影,又看了看烫伤的手臂,依然笑得很欢。

  胖狗还在楼上睡觉,憾生把它的饭做好,打算一会喊它下来吃。

  叶权又溜达到厨房门口的时候,憾生正在洗碗,留给他一个后背。

  叶权靠在门口,看了一会低头不语的憾生开口说:“莫小姐,我跟朋友借了一条船,打算明天出海,一起去吧?”

  憾生好奇,终于回头问:“出海?”

  “是啊,我们开游艇到深海,碧海蓝天的,海水比浅海里干净,看看风景,游泳,钓鱼放松心情很好的。”叶权带着诱哄的语气,像是在吊女孩子,但天地良心,他对憾生真没那意思,就是打算报她今天的一饭之情,有来有往的为了以后有饭吃而套好交情。

  而憾生似乎也少了那根筋,根本没有多余的想法,她来了这里快一年,出去的机会少,看过大海,但没有见过真正的深海是什么样的一番景象,有一点动心。

  叶权是个会看人脸色的,马上就说:“就这么说定了啊,明天吃了早饭我们就出发,对了,那条胖狗你也可以带上。”说完他也不给憾生拒绝的机会,又溜溜达达的走开了。

  叶权离开的脚步走的懒懒散散,憾生忽然感觉他好像不装那什么了,整个人看着顺眼不少。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继续,顺便说一下,文章的主题还是破镜重圆。

  第十五章

  中午吃的比较晚,但叶权五点多钟就到楼下的客厅里坐着,憾生下午一直在做卫生,又不能当没看见他,无奈只能去做晚饭,吃了饭叶权守信的去厨房洗了碗,憾生后来去检查了一下厨房卫生还算比较满意,两人两顿饭吃下来,关系好了不少。

  第二天早上,憾生起来给两人一人煮了一碗面,又喂饱了屁股两人如约出发了,出门的时候是个好天气,晴空万里的,太阳早早的就出来露了一个头,憾生骑了电单车,她分配胖狗坐前面,叶权坐后面,叶权这人在某些方面比一般男人豁达,他不觉得坐在一个大姑娘的车后面招摇过市是件丢人的事,安安分分的坐在车后面一路被憾生带去了码头。

  憾生是第一次见识游艇这个东西,她挺喜欢船上干净宽阔的甲板,至于下面的船舱,地方太小,虽装修的豪华,但空间逼仄,她不感兴趣的看了一眼,没下去。

  叶权开船,憾生抱着胖狗坐在甲板上,屁股是个没出息的狗,刚上船的时候还到处撒野,等船一开起来,吓得就往憾生怀里钻,等在憾生怀里站稳了就又威风了起来,站在憾生的大腿上,朝着船头,迎风而战,威风凛凛的样子,憾生看着它笑了起来。

  船开到深海,叶权拿出渔具钓鱼,他给憾生也准备了一套鱼竿,憾生不会钓鱼,看着他摆弄好渔具,把鱼钩扔进海里就不管了。

  叶权看她不上心的样子,说她:“我说,咱们可没带吃的,午饭就靠咱们钓上的鱼了,你认真点。”

  “哦。”憾生嘴里敷衍着他,人却干脆,抱着膝盖坐在那里看着海平面不动了,叶权无奈只有自己认真的上阵钓鱼。

  海上是个安静的地方,没有嘈杂的人车声,连海浪的声音也没有,景色也单调,四周都是碧海蓝天,海天一色连一点多余的色彩都没有,一边的叶权看着他的鱼线没说话,两人其实还算不上多熟悉,也没有什么话好说。

  憾生觉得无聊,站起来走到甲板的尽头,看着远处,眼里看见的是空旷的海面,目力所及最远的地方,天空与海水连成一线,混混沌沌的。憾生觉得她此生眼睛都没有看过这么远,她出生在都市,从小眼里所见也不过是方寸之地,而她这很多年来也没有想着去看看更远的地方,她看着远方愣愣的出神。

  叶权抬头间就看见了憾生的背影,一个女人安静的站在那里,猎猎的风兜起她身上的T恤,就只一眼,他看出了憾生上一种最真实的叫做悲伤的情绪。

  叶权这人由于成长的自由,性格里有不羁的一面,他见识的多,很难会有让他动容的事物,但看着憾生,他的面孔难得的严肃了一下,眼睛在憾生的背影上停留一个不算短的时间。

  两人一上午基本没有交谈过,憾生后来干脆就和屁股躺在甲板上晒太阳。到了中午叶权钓上来了三条鱼,其中一条比较大,他打发憾生去船舱里蒸鱼,自己扒了衣服就呼啸一声跳海里游泳去了。其实憾生不是个好玩伴,但是叶权这人很能自娱自乐。

  憾生把鱼带回船舱里,收拾干净蒸在锅里,又给胖狗喂了一些带来的狗粮,憾生自己吃饭糊弄,早上吃了的面条到现在也没消化完,她没觉得饿就不想吃东西,船舱里有冰箱,里面有生肉没和蔬菜,她也不想弄午饭,打算就用那条鱼让叶权对付一顿。

  叶权在海里游了一会,回到船舱里就看见小吧台上孤零零的摆着一道蒸鱼,憾生却没见踪影,他随便洗了个澡换上衣服,抱着鱼盘子出了船舱。

  叶权在甲板的另外一边找到憾生,憾生靠坐在船舷边,手里抱着胖狗,叶权端着盘子过去在她身边坐下举着盘子问:“吃不吃?”

  憾生摇摇头:“我不爱吃鱼。”叶权点点头,也不说什么,认真的吃了起来。

  叶权好低头,吃的格外专注认真,一条鱼被他吃的干干净净,最后只剩下一整根囫囵的鱼刺躺在盘子里,他吃完了把盘子往旁边一放,忽然开口:“那你喜欢吃什么?”

  叶权问这话,好像没有经过中间他吃鱼的那段时间,接着的就是刚才的话题,憾生却也能跟上他的思路,几乎脱口而出的说:“我喜欢吃螃蟹。”

  关于螃蟹,憾生的记忆实在太深刻了,小时候憾生她妈在吃上面很放纵她,那时候螃蟹也还便宜,才几块钱一斤,她妈每到下螃蟹的季节都会买回一篮子,一煮一大盆,让憾生吃个够,憾生每到秋天没少从家里偷着拿螃蟹给佟夜辉吃,每年的中秋前后那几天,她的书包里总是有股很大的腥味。

  后来憾生离家和佟夜辉住在一起,他们有钱后,每年中秋,佟夜辉都会开车到邻市港口,买上一铁皮桶新鲜的螃蟹回来,憾生把会螃蟹分成三份,一份给佟夜辉他爸送去,一份留着自己吃,还有一份半夜偷偷的放在她妈的门口,那时候他们是在真正的过日子,他们也曾经好过。

  叶权听了憾生的回答,一跃而起站了起来,特别有气势的跟她摆谱道:“行,那我就带你吃螃蟹去。”叶权说做就做,当即就开着游艇返航了。

  叶权没有把游艇开回岛上,直接开去了岛对面厦门市的码头,下了船,码头对面临海就建着一家海鲜酒楼,酒楼独立的三层,装修豪华,他们回来的时候将将要过饭口的时间,门口停车坪里停满了高档轿车。

  回去的路上叶权忽然情绪高昂,一路把游艇开的飞快,憾生也被勾起了吃螃蟹的瘾头,心情莫名的好。

  叶权带着憾生气势高昂的往酒楼里走,临到门口的时候,憾生笑笑的给叶权打预防针:“那个叶权,我可是很能吃的。”

  叶权转头看她,好奇的问:“你能吃多少?”

  憾生磨磨蹭蹭的回:“要是七八两一个的话,能吃个七八个吧。你管够吗?”

  叶权站在原地从头到脚的把憾生扫视了一遍,然后沉默的转头往前走了,憾生笑盈盈的跟了上去,还差两步门口,叶权转身对着憾生朝着酒楼偏偏头:“只要你能吃,多少爷都管够。”

  憾生看着他笑了,后来她问叶权这话他从哪学来的,叶权告诉他他在美国的时候看过《大宅门》。

  叶权器宇轩昂的领着憾生走进酒楼的大门口,屁股打头,昂头甩尾,脑袋转来转去的四处看,比叶权还有气势,一人一狗带着十足的范,然后在进门的那一刻被门童华丽丽的拦了下来。

  制服笔挺带着艳红色贝雷帽的帅哥小门童,对着憾生伸出一只胳膊,将将停在她胸前半米处,小门童声音低微带着恰到好处的歉意:“对不起,小姐我们这里谢绝穿拖鞋的顾客入内。”

  憾生傻愣住,低头看向脚上五块钱买的蓝色泡沫人字拖,她抬头看叶权眼神很是无辜。

  叶权看向门童,无言的默了一下:“通融一下?”小门童抱歉的笑,露着八颗牙齿。

  憾生透过身旁的巨大的玻璃看进酒楼里面,果然酒楼的大堂里不同于一般饭店的装修奢华,每个餐桌上都铺着粉红色的面料厚重的桌布,地上铺的是一水的钢化玻璃,下面装着暗灯,而里面的客人,至少个个都衣着正经,她还特意的看了看人家的鞋子,不管是皮鞋,凉鞋还是高跟鞋,反正是没有穿拖鞋的,但她还是没想明白中国的饭店什么时候也讲究这个了。

  靠着憾生最近的一桌,一个胖男人正在肢解着一只硕大的螃蟹,红彤彤的螃蟹壳,被男人的捏着劲掀开,黄黄的蟹膏留了出来,憾生忽然觉得自己的胃空城了一个袋子,她似乎闻到了那股熟悉的腥味,唾液腺在瞬间分泌出丰沛的口水,她很想吃,不知道为什么就一下子变得这么执着。

  叶权还在和门童交涉,门童很会打太极,而且还很有富贵不能淫的品格,叶权准备拿钱贿赂他,可人家推推搡搡的就是不接,憾生忽然冒出一股火气,她两下把脚从拖鞋里退出来,然后弯腰把鞋子拎到手里,朝着叶权一挥手:“走啦。”

  憾生提着鞋子就往里面闯,小门童急了,伸手就拦她:“哎!哎!你不能进去。”

  叶权扯着门童的一只胳膊,他碰不到憾生,憾生回过头理直气壮的说:“你说穿拖鞋的不让进,又没说光脚的不让进。”说完她扭头昂首挺胸的就往里走了进去,胖狗狗仗人势的甩着小尾巴紧跟其后。

  门童和叶权都被憾生的气势镇住了,叶权先回过神,把手里的粉红色钞票往小门童的胸口一拍,然后顺手塞进他的制服口袋里,他带着十足的恶霸的口吻对小门童说:“小弟,与人方便就是与己方便,我本来不想为难你,但你要是再为难我,我打一个电话马上让你丢了工作,你想不想这样?”

  小门童一天站在这里迎来送往的,见识的有钱人多了,他看叶权的穿着,知道他说的怕是真的,当下也不敢再说话了,叶权见好就收的理理袖子也进去了。

  叶权进门就看见憾生就站在大堂里提着鞋,看着门口傻乎乎的站那等着他,来往的服务生不当她是顾客,远远的看着,没有一个人来招呼她,她的样子聚集了不少人的目光,这似乎让她很窘迫和紧张,刚才的气势不翼而飞了。

  叶权看着她用很轻柔的语调对她说:“把鞋穿上吧。”

  憾生似乎是傻得不知道该怎么反应,回了叶权一句:“没事他们的地比我的脚干净。”

  叶权不知为什么心里有点难受,他走过去,伸手摸摸憾生的头说:“那也还是穿上吧,地上凉。”

  叶权走近了,憾生仿佛才从刚才的窘迫中稍稍恢复了过来,她手脚迟钝的弯腰重新把拖鞋套回了脚上。这时等在一旁的服务生才很有眼色的走过来,对叶权问道:“先生请问几位?”

  叶权硬着口气冷漠的回:“两位,给我们一个单独的房间。”

  叶权领着憾生和屁股进了包房,两人占着一张大桌子,连屁股都被他放到了椅子上。

  叶权点了几个菜,给憾生要了十只大螃蟹,个个都有七两以上,蒸的通红的螃蟹被摆上桌子,憾生想起上一次吃到螃蟹已经是七年前的事情了。时光一下子变得很遥远,往事一幕幕被翻腾了起来。

  螃蟹个个都是顶盖熟,拨开蟹壳一层厚厚的蟹膏,时隔七年后憾生带着巨大的食欲把一口蟹黄吃到嘴里,味蕾第一时间传来的味觉让憾生愣住了,和记忆中的不是一个味。

  螃蟹壳硬,带尖,憾生不顾形象,用嘴咬,上手撕。憾生难以置信,执着的想找出记忆中的那种带着海腥味的,让她感觉甜美的味道,但她只吃出一股咸苦的海水味,舌头和嘴角似乎被扎破了,嘴里苦麻着带着微微的疼痛,最后她终于觉得再吃下去根本就是在受罪,终于放弃,面前的桌面上一堆螃蟹被肢解后的尸体,她无神的看着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问题。

  叶权在菜上来后,意思的吃了一碗饭填了填肚子,然后他就放下筷子,安静的坐在一边看着憾生吃,憾生有些疯狂的,近乎忘乎所以的,不顾形象的吃态,他全看在眼里,但他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的看着。

  憾生看着面前的一堆蟹壳,出神的想着什么,叶权隔了一会才出生招呼她:“吃好了吗?”

  憾生抬头望向他,过了一会才愣愣的点了点头,他们挨着坐着,隔得很近,叶权又伸手摸了摸憾生的头发,带着抚慰的力度,憾生没有躲,叶权的手掌的温度让她觉得温暖,她长这么大从来没有人抚摸过她的头。

  叶权结了帐,带着一人一狗回了船上,开船回岛上,路上的气氛一度沉默,过海的时候憾生一直站在船头出神,叶权在她身后架船,一直看着她。

  回到岛上,憾生还是驮着一人一狗回家,回家的路上穿街绕巷,路上的游客众多他们穿过一阵阵欢声笑语,坐在后面的叶权忽然抄着很随意的口吻问憾生:“你来这个岛之前在哪生活啊?”

  前面的憾生面孔却阴郁了下来,但也答得语调随意,:“在B城啊。”

  “哦,帝都啊,那你以前是干什么的?”

  前面的憾生沉默了一会,然后才说:“我以前在坐牢。我去年才刚出狱来的岛上。”

  叶权又皱起了眉头,他也隔了一会才说道:“我不相信你会犯法。”

  长久的沉默,叶权都以为憾生不会再说了的时候,前面的憾生忽然“呵呵”的笑了一声,充满了自嘲:“我是偷税漏税。”

  “就你?你以前做生意?还能偷税漏税?我不信。”叶权的语气里满是不信,但他不信的是以他观察的憾生,根本就不会有做生意的头脑,也更不会有偷税漏税的本事,就是不知道憾生听出来没有。

  又是长久的沉默,这回憾生是真的没有在说话,在这件事情上她早就失去了语言的能力。

  叶权等不到憾生的解释,他也没再追问,维持了长久的沉默后,他用憾生绝对能听的见的见的音量,柔和的说:“我不认为你是个有污点的人,我觉得你很好。”

  憾生的心忽忽的跳快了几下,在世人的眼里,只要你进过监狱,不管你犯的是什么罪名,其实都一样,就像世人对用一个人拥有多少金钱来衡量他的价值一样,不管你是怎么得来的钱,只要你有钱你就会获得某种尊重。同理只要你进过监狱,不管你是什么罪名,那就是个污点,会被人歧视是一样的。

  这是憾生第一次听见别人对她这样说,很多年里她第一次为自己所经历的牢狱之灾感到了一丝的委屈。

  憾生对叶权说不出谢谢,但她的眼眶湿了,叶权忽然又在后面说:“喂!你以后叫我二哥吧。”

  憾生问:“为什么?”

  “因为我上面还有个大哥啊。”

  两人显然是答非所问,但这个问题不重要,憾生嘴角带着笑容,没有答应他,车子在弯弯曲曲的巷子里零活的拐着弯,绕过行人,穿过树荫,一路欢快的跑着,很快就跑出去老远,叶权的声音又远远的传来:“唉!以后我叫你憾生好吗?”

  “好啊。”憾生的语调高了几分,带着轻松和一点点的欢乐

  第十六章

  叶权和憾生下午回到家,两人莫名其妙的亲近了很多,互相说话也随便了。

  回到家憾生上楼洗澡,叶权在楼下折腾胖狗,憾生也没管,径自上楼了。

  憾生洗好澡还在房间里换衣服,就听见楼下吵得热闹,胖狗“嗷嗷”的叫声格外凄厉,她三两下穿好衣服,拉开门往院子里看。

  院子里,胖狗一身浸湿,正甩着狗毛满院子乱串,叶权在它身后锲而不舍的围追堵截,憾生一下子明白了,她养的狗不认叶权,叶权给它洗澡它不干,当下她也没有出声阻止,回房间拿了一条浴巾下楼搭在楼下回廊的扶手上,然后看也没看一眼还在满院子乱折腾的一人一狗,直接去了厨房。

  胖狗看见主人下楼满以为憾生会来救它,结果憾生没搭救它也没看它,它伤心了,很失落的站在原地,结果被叶权上去一把掐住脖子,按到了水盆里,它哀哀的嚎了两声终于屈服了。

  憾生在厨房里找出大枣煮红糖水喝,她现在身体大不如前,每个月的那几天都要受一回活罪,她今天吃了螃蟹,螃蟹是大寒的东西,她怕过两天大姨妈来了怕是要遭大罪,想着赶紧喝点东西补一补,看看能不能缓一下。

  憾生煮着东西从窗户看着叶权教训胖狗,叶权掐着屁股的脖子往它身上摸沐浴露,顺手还弹它的脑门:“你个肥狗老实了吧,少爷我给你洗澡是你的荣幸,我家杜宾每次都乖乖的是个淑女,你还有脸闹腾,对了,你公的母的?”叶权说着忽然把胖狗翻了过来,扒开它的后腿,找到小鸡鸡,还坏笑着的弹了一下,胖狗小眯眼里愤恨的小眼神嗖嗖的射向他。憾生在窗户里看着笑。

  憾生有事先炒好的红枣干,放在开水里煮十分钟就可以喝,她端着一碗红枣水出来,叶权已经给胖狗洗好了澡,正拿着她拿下来的浴巾在回廊上给它擦干,院子里被他们折腾了一地的水,水盆子也歪在一边,憾生端着碗,在他们旁边坐下,小口的喝着。

  沙皮狗的毛短叶权给屁股随便擦擦它身上就干了,屁股终于能得以从他的魔爪逃出来,钻出浴巾就飞奔着逃窜到憾生的怀里,憾生顺顺它的毛,算是安慰安慰它,胖狗把脸扎在她怀里呼噜着,委屈的不行。憾生喝着碗里的红枣水,看着怀里撅着屁股的胖狗笑。

  叶权凑过来问憾生:“你喝的是什么,我渴了,给我喝一点。”

  憾生把自己的碗递过去,叶权也不忌讳接过来就大大的喝了一口:“嗯,好喝,甜的,你煮的甜汤?”

  憾生笑着点头说:“嗯,厨房里还有,你要喝吗?我给你盛去。”

  “好。”叶权陈恳的点头,憾生果然起身给他盛了一大碗端来。

  叶权喝着热滚滚的红糖煮大枣水,出了一身汗,憾生在一边小口的喝着,一碗见底也没见她脸上躺下一滴汗来。

  叶权喝完了把碗自然的递给憾生,好奇的问:“你煮的是什么。我家也经常煮甜汤喝的,我怎么没喝过这个味?”憾生接过碗笑笑的跟他打趣:“红糖水煮大枣,女人喝了补血补气的,你当然没喝过。”

  叶权愣了一下,他知道憾生是故意开他的玩笑,他也不在意,还故意咂咂嘴说:“不错,挺好喝的。”憾生笑眯眯的拿着碗走了。

  晚上憾生心甘情愿的下厨给叶权下厨做饭,正经给他做了几个菜,叶权吃的很舒服,吃完晚饭自觉的去厨房洗了碗,出来看见憾生在给胖狗喂狗粮,他们刚才吃饭的时候明明胖狗在旁边也吃了一大盆,憾生这会还喂它,他对憾生的喂养方式很不认同,但他也没有马上说什么。

  叶权甩着手上的水,走到她们跟前,忽然伸手夺过憾生手里的狗粮袋子,憾生抬头不解的看向他。

  叶权把大袋的狗粮往回廊的角落里一丢说道:“走,出去走走,这狗要减肥了,你知不知道狗跟人一样,太胖了也会有高血压高血脂的,而且狗的寿命只有十几年,你想让它短命吗?”叶权居高临下的一脸严肃的表情。

  憾生看着叶权,又扭头看向胖狗,胖狗的零食被叶权丢掉,它对叶权又恨又怕,不敢吱声,眯着小眼怯怯的看着叶权。

  憾生知道自己宠着这狗有些过头了,其实是害了它,她无奈的拍拍手站起身,对一人一狗说:“走吧。”

  憾生不记得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很懒的,好像时间对她的损耗要比别人大,虽然外表看起来她和别人的衰老速度没有什么不同,但是内里她知道自己已经不行了,她好像提前预支完了属于自己生命的活力,她的思维想一个老人一样,基本没有什么喜怒哀乐的情绪,活的一日是一日,时间之于她来说成了一个毫无意义的存在,她很懒,身体各个器官都向她的中枢神经传递着无力的信息,她经常不想动,她能在自己的那栋房子里一待就是十天半个月的不出门,她知道这样不好,但也不想改变,像这种这种饭后散步的生活小娱乐,她已经很多年没有经历过了。

  两人一狗溜溜达达的走在大街上,天还没有完全黑下来,街头巷尾不乏行人,各家咖啡馆小酒吧都亮起了霓虹灯,没有疾步行走的行人,没有喧嚣的城市噪音,这座岛总是有种雍容懒散的氛围,憾生带着胖狗踢踢踏踏的走在前面,她今天出去活动了一天,有些精力不济,全身的细胞都在告诉她她累了,后背的肌肉有些疼,她走的懒懒散散。

  他们走到快到沿海公路的大街上时,一阵一阵的海风里带着一些潮湿的热气吹开,憾生微微偏着头,迎着风,用脸颊去感受风里的那股热气,她的身上就是在最炎热的季节里也是冰凉的,风的热度让她觉得很舒服。一辆电瓶汽车从她的身边擦身而过,车里一个男人,侧头看着与她相反的方向,机缘一闪而过,他们谁也没看见谁,刹那之间的错身,如同路人,也不过如此。

  电瓶车里,前方副驾驶上的人回头对后面的男人说道:“佟总,这就是厦门的旅游胜地,你刚才看见的那些房子都是上个世纪那些南阳富商留下来的,很有历史了,你要是感兴趣还可以在这里住一晚。这岛上安静的很,环境也很好,不让走机动车,我这车是油电两用的,有特批的手续,岛上的大路有些可以跑跑,你要是想在这里度个假,我就把车留给你。”

  “啊。”佟夜辉抬头答非所问的应付了一声,刚才他有片刻的心跳加速,恍然还有一种尖锐的疼痛,回过神来的时候却又有一种巨大的怅然若失的感觉,他到了很久之后才明白过来当日就在一个转头间他又错失了什么。

  憾生他们三个的饭后散步,走的又慢又懒散,叶权和憾生一样脚上也穿着一双人字拖,他跟在前面的女人和狗后面,不紧不慢的走的摇摇晃晃,眼睛还随时扫着街上有没有美女路过。

  他们走到沿海公路的时候就算是走到终点了,憾生带着胖狗往回走,叶权跟上,天已经变得蒙蒙亮,幽幽暗暗的光线下,走在前面憾生身上的白T恤成了一个浅白的影子,她总是穿得简单而松散,走路的姿势姿态懒散,随意中带着落拓的消沉,有一些悲伤不是哭出来或者是戴在脸上的,它是刻在骨子里的,举手投足间真实的流露出来,叶权如果留意去看憾生的背影心里总是会有些难过,他对憾生没有男女之间的那种□,说不上是什么感觉,也不是同情,可能是觉得她很真实,所以对她总是不由自主的关注。

  叶权两步走到憾生的身边,像哥们一样伸出一只胳膊搭在憾生的肩膀上,憾生莫名其妙的转头看了他一眼,没有挣开,叶权有点嬉皮笑脸的逗憾生说:“憾生,叫声二哥来听听?”

  憾生驻足,扭头看着叶权英俊的侧脸片刻,然后她转头看着前方的一个冰冰激凌贩卖机说:“二哥,你吃冰激凌吗?”

  冰激凌机是街边的一家咖啡店放在门口,专门针对过往的游客的,憾生慢悠悠的走过去,买了两个回来,递给叶权一个,叶权接过来,咬了一口,继续搭着憾生的肩膀往回家的路走去。

  两人走路都是一路懒散的货,拖鞋的鞋底在他们脚下磨出有节奏的“沙拉,沙拉”的声响,憾生不敢吃太多的凉的,冰激凌咬了两口,就蹲下去喂给屁股,叶权也不在乎什么形象蹲在一边,舔着冰激凌看憾生喂狗。

  屁股吃了冰激凌开始耍赖,死活不愿意走了,这狗实在平时被憾生走哪都拎来拎去的,懒习惯了,没一点野性,憾生在在前面拉它,它就爬地上蹭,叶权用吃剩下的冰激凌在前面哄它,它不鸟他,叶权威胁要揍它,它爬起来就跑,不过是往后面窜,那不是回家的路,折腾到憾生没办法,只好拎着它往家走,胖狗最后终于满意了,叶权笑她圣母,憾生也是笑笑,最后叶权笑憾生是圣母的叶权把一只胳膊搭在她的肩膀上,两人一狗互相牵连着走回了家。

  最后带狗减肥的路程失败了一半,两人约定明天继续溜它,胖狗听不懂人话,继续窝在憾生怀里为自己最后的胜利美着。

  天黑了他们回到家,各自分开回屋,憾生不知道每天入夜了叶权会在他的房间里鼓捣什么,但他总是很安静,憾生也对他的私生活不感兴趣,关好院子的大门,把各个房间检查了一遍,她也回房休息了。

  半夜的时候,憾生拉肚子了,她心里明白怕是中午吃的那些螃蟹惹得祸,她几乎虚脱,坐在马桶上几乎不能起身,脸色苍白如纸,豆大的冷汗顺着额头,滴在眼睛里。

  憾生没有惊动隔壁叶权,自己挣扎着从卫生间里出来找了药吃下,把胖狗抱在胸前窝进被窝里取暖,盛夏里她却盖着冬天的被子,这很多年里她的身体总是冰冷的怎么都暖和不过来,胖狗在这个时候通懂一些人性的,尽管它很热但还是老老实实的让憾生搂着,没有挣扎一下。

  憾生把胖狗贴在胸前,心里知道自己的身体怕是彻底的垮了,她这些年没有爱惜过自己的身体,而内里她的情绪也损耗的大,透支了太多的能量,她心里清楚她此生怕是寿命不会很长的,但这样也挺好,能活多久她其实也不太在乎。

  第二日憾生稍稍起晚了一点,除了脸色苍白一点外,没有什么异样,她给叶权做了早餐,喊他下来吃,叶权没看出她生病,憾生和他吃了一样的一大碗面条。

  吃过早餐憾生拖了凉席到自己的房间门口躺着晒太阳,胖狗陪着她,中间几次起来上厕所,还吃了一次药,下午浇花,看小说吃药,给叶权做饭,晚上带胖狗出去散步减肥,一天如常的过去,三天后她拉肚子好了,从头到尾没有述说过。

  日子一成不变的过,在这个院子里,你很容易把自己的生活过的慵懒,又是半个月过去,叶权已经和憾生混的很熟了。

  这日两人吃过午饭后憾生又拖出凉席准备躺着晒太阳,原来她晒太阳的地方一直在一楼,后来叶权来了她觉得在客厅门口支地铺影响不好,就把晒太阳的地方挪到了楼上她自己的房间门口。

  憾生拿了本小说,刚把头挨着枕头上,叶权从楼下洗完碗溜溜达达的上来了,他在这房子里也和憾生一个习惯,喜欢光着脚,走路几乎没有声音,憾生知道叶权又来凑热闹了,也没有动,摆好姿势看她的小说。

  叶权在不久前也加入了憾生晒太阳的行列,他走到竹席边缘,随便的往席子上一坐,然后翻身躺在憾生的身边:“挪过去点,给我点地方。”叶权懒洋洋的说。

  憾生举着书往旁边挪了挪,他们的关系很有意思,憾生常想:他们两人估计就是脱光了衣服躺在一个被窝里那也就是盖被子睡觉事,没什么会发生的,他们互相对对方没有情i欲,说是朋友好像又要深刻一点,亲人吧也少了天长日久的感情,游离于很多感情之间,他们相处的时间不久,但彼此却越来越舒服自然,憾生不去为他们之间的关系下一个定位,她觉得这样挺好。

  叶权偏头看向一边憾生举着的小说道:“给我念一段。”

  憾生翻着书真的念了起来,她的声音低缓而平静,不紧不慢的,不是很动听清脆的或者是悠扬的音质,只是慢慢的一字一句的让人觉得很平和:“那样相爱也没有到老。陈成祖记得云生喜欢凝视他,不论他在读报纸,或是闭目养神,甚至是喝咖啡,她都在一旁笑吟吟专注的看着他,一次云生忽然说:“有一天还是不得不离开你。”语气充满惋惜。、、、、”

  一个不长的故事,憾生念道一半被感动的心里哀婉,她扭头看去,却发现叶权已经睡熟了,微微张着嘴,眉宇舒展,一张斯文俊秀的脸。憾生笑笑,继续看自己的。

  故事伤感,憾生看完后在悲伤的情绪中睡了过去,阳光落在他们的半个身体上,午后的这个院子静谧安逸。

  一觉睡醒,日头已经有点偏西了,憾生和叶权两人集体搬了一把椅子,趴在回廊的栏杆上醒神,午觉睡的太深沉了,两人醒来身子都发懒。

  他们谁也不想说话,叶权两只胳膊搭到栏杆外面,摊在那里挺尸状,憾生手背垫在下巴上,像猫一样弓着背窝在那里,两眼无神。

  就在两人混沌着神志,恍惚着出神的时候,院门忽然传来两声有规律的拍门声。

  两人都听见了,可都维持着那个动作没有动,隔了几秒,敲门声再次响起,憾生有气无力的说:“你去。”

  叶权装尸体不想动:“不是找我的,你自己去。”

  憾生有起床气,她斜着眼睛看叶权:“我晚上不做饭了。”

  叶权很硬气:“冰箱里还有剩菜,我吃个炒饭一样的。”

  两人在这拌嘴的功夫,门口的敲门声又响了两次,时间的间距基本一样,很有礼貌和耐心,憾生打定主意不动,她估摸着能找到这里来的不是抄电表的就是抄水表的,反正这次没抄上下次还会来,叶权却被持续的敲门声弄的冒火了,他扯着嗓门朝着院门口吼了一嗓子:“谁啊?”

  “是我。”外面隔着院门传来一个低沉的男中音,男中音停顿了一下接着传来:“叶权,给我开门。”很威严是声音,命令的口气。

  叶权像诈尸一样从凳子上跳起来朝着憾生惊呼:“我哥怎么来了!”

  第十七章

  憾生很想说:“我怎么知道你哥怎么来了?”可叶权已经“砰砰”的跑跳到院子里去了。

  院门口高大的广玉兰,挡住了大片的视线,大门被打开,叶权一声惊呼:“哥?!”来人似乎低低的说了句什么,声音很轻微没有传过来。

  片刻之后,绿树枝桠之间,走出一个人来,那道身影入眼的瞬间,憾生仿佛听见了,身体里一直滞缓僵硬的血液,传来了潺潺的流动声,血管里的血液如翻滚怒涨的江水,聚集着一股强大的力量狠狠的撞击上她的心脏,她慢慢的站了起来,那一刻她腰背挺的笔直,瞳孔里流淌出幽暗的神采。

  来人身材伟岸,身姿笔挺,有着刀削斧劈般深刻的五官,不怒自威的面孔,眉目间是岁月积淀下来的深沉,嘴角有两道深刻的法令纹,走动间肩膀不见一丝晃动,踏出的每一步都蕴含着沉稳的力量,抬头扫向憾生的目光威严。这是升级版的佟夜辉。

  憾生这一生只对一个人了解的最透彻,她相信中年以后的佟夜辉身上也应该就是这种气质。虽然一年前见到的他与眼前这人比起来还显稚嫩,但他最终的归路也应该就是这个样子了,野心和权势最后积淀起来的这种厚重强势的气势。

  楼下的叶权把他哥迎进了客厅,他走在叶臻的身后,提着叶臻的两口行李箱真真像个小弟。

  叶臻进到房间里,环视了一下整个环境,神态随意而自然,不是客人的姿态。

  叶权把行李放在客厅的门口,走进去问叶臻:“哥,你怎么来了?”他隔着叶臻有点的距离,没敢靠的太近,在他们家,叶权的父母对他完全是放养,只有叶臻才是真正的教导他,叶臻和他岁数隔得又远,在感情上叶臻既是他哥哥也是他父亲的存在,叶权是又怕又敬他。

  叶臻没搭理叶权,先走到靠墙的香案边,抽出香案上的两柱线香点燃,香案的墙上并排挂着两张遗像,叶臻没说什么,恭敬的鞠躬在香炉里插上线香,看见香炉里满满的香灰和没有燃尽的香头,脸上的表情是稍稍的满意。

  转过身来,叶臻看着叶权才慢声道:“你传真回去一个女人的资料,让叶桐给你查她的背景,这事惊动了父亲,那女孩的资料我也看了,这趟顺路过来看看到底是什么样的人,你要带个媳妇回家,我没有不过目的道理。”叶臻说着往客厅中央的沙发上一座,也示意叶权在一边坐下,摆出要详谈的架势。

  叶权的听了他哥的话首先反应过来的就是,他们全家上下似乎都误会了一件事,他看叶臻的心情似乎不错就挨着他坐下说道:“哥,我跟憾生不是那种关系。”

  这房子布置的舒适,加上身边的又是叶权,叶臻坐下后后很放松,他是从码头上一路走过来的,一路晒着太阳,有些口渴,习惯的性的伸手就要往茶几上拿茶喝,却忘了这不是佣人环绕的自己家,他一手抓空,转头皱眉看向叶权,叶臻是个绝对权威的人,他不太接受自己的判断失误。

  叶权被他看的心里有点发毛,毕竟动用家族的力量调查一个不相干的人,这是一种资源浪费,就算他的身份特殊,说的不好也是一出错处的,他心虚的抓抓头说:“那个,憾生是个挺特别的人。”叶权不知道该怎么表达,最后混乱着说了一句:“反正,你见到了就知道了。”

  “哥,你要住在这里?”叶权明显是在转移话题,叶臻本来干渴的有些焦躁,听见叶权莫名其妙的说了这几句,对他更是有火气,他斜着眼睛瞪叶权:“你说呐?”

  叶权觉得自己冤的慌,不知他哥一来自己怎么就把他惹着了,叶臻的脾气不好,发起怒来全家都要绕着他走,他被叶臻的眼睛一瞪,赶紧急急慌慌的站起来,投降道:“行行,我这就去跟憾生说去。”

  叶权回到楼上,看着憾生为难的问她:“憾生,我哥他也要住这行吗?”他这段时间倒是跟憾生混的熟,到好开口,但他知道憾生好静,要打动她其实不容易,最后他犹豫着又加了一句:“要不我给他付和我一样的房租?”

  憾生盘腿坐在席子上抬着头看着叶权,笑眯眯的摇头说:“你哥住,不要钱。”憾生的笑让叶权的瞬间柔软了一下,他走过去,摸摸憾生的头顶:“憾生,谢谢啊。”

  憾生只是笑也不说话,忽然她一跳而起挣脱叶权的手问他:“你哥喝茶吗?”

  叶权莫名其妙,但还是回道:“喝啊。”憾生转身就跑了。

  憾生跳跃着跑下楼,木质的楼梯在她的脚跟下发出“咚咚”的声响,叶权从来没见过,这么活跃的憾生,他惊讶的从栏杆里伸出半个身子看见憾生一溜烟的跑进楼下的小偏厅里,那个小偏厅他们平时就没用过,里面除了一个餐桌就是一个吧台和酒柜,不知道憾生着急慌忙的跑进去干吗,叶权莫名其妙的缩回身子,转头正好和屁股的两只小眯眼对上,屁股不待见他,瞪了他一会,转身扭着屁股下楼追憾生去了。

  憾生跑到楼下的小偏厅,从酒柜最下面的柜门里翻出一套带着灰尘的茶具,然后叮叮当当的抱着去了厨房清洗,去厨房的路上还特意绕到另一边的回廊,没有从客厅门口路过。

  憾生仔仔细细的把茶具清洗的干干净净,烧水的玻璃壶被她擦的锃亮,小茶杯个个闪闪发光,最后她拖着托盘像个淑女一样,面上带着微笑,缓步从容的走进客厅。

  客厅里两兄弟还尴尬的坐着,叶臻坐在沙发的上首,叶权坐在他的侧方,叶权手脚放的老老实实,坐姿拘谨的像叶臻的儿子,叶臻沉着脸,叶权不知道自己怎么惹着他了,不敢造次。

  叶权看见憾生进门赶紧站起来介绍:“哥,这是憾生,她是这的房主。憾生,这是,我哥。”叶权平时挺不羁的一个人,在他哥的高压下却满是忐忑。

  憾生笑笑的走过去,在叶臻坐的茶几对面盘腿往地上一坐,然后一边放好托盘一边对着叶臻说:“大哥好。”

  叶臻和叶权具都愣住,叶臻没有回话,严厉的看着憾生,憾生视而不见屋里怪异的气氛,也不在乎叶臻的目光,她从容的把茶壶的电源插上,轻声问叶臻说:“口渴吗?我泡茶给你喝。”

  叶权睁大眼睛看着憾生,他觉得憾生不正常了,叶臻对叶权投过去询问的目光,叶权摊手,意思说真不是那种关系,而憾生似乎毫无所感,她笑眯眯的看了看叶臻,又扭头去看看叶权,什么也没说,埋头看着茶壶等着里面的水烧开。

  这套茶具是原来的房主留下的,以憾生的生活经历哪里懂得茶道这么高深的东西,但随便泡个茶她还是会的,她用稍大的茶碗冲了一点茶叶,闷了一会后,从茶碗里倒出一小杯递给叶臻:“给,你喝。”憾生不会说话,只会用这么简单的语言表达她的善意。

  叶臻默默的接过小茶杯,啜饮了一口,泡茶的方式不对,第一遍冲泡出来的茶水要倒掉,茶叶是好茶叶,但却是陈年的,叶臻是个讲究的人,喝出满嘴的苦腥味,但他什么也没说,分几口喝完手里的茶,憾生又递给他一杯,他也接过来喝完了。叶权在一边神奇的看着这两人。

  叶臻喝完憾生递过来的第二杯茶,把茶杯递回给她道:“谢谢你,莫小姐。”

  憾生朝他笑,又递给他一杯,叶臻僵硬了一下接过来,一口喝掉说:“好了,莫小姐我已经不渴了。”

  憾生听话的收手,她把两手规矩的放在膝盖上,看着叶臻问:“你要住在这里吗?”

  叶臻沉吟着回答:“有这个打算,舍弟住在这里,我想方便一些,当然如果莫小姐要是不方便,我也可以住到、、、、”

  憾生笑眯眯的听着叶臻说,不等叶臻说完,她抢着截断他的话:“方便的,楼上还有一间空房。”说完她跳起来朝着叶臻高昂着语调道:“来,我带你去。”

  叶权彻底被震惊了,叶臻倒是只是微微的一愣,随后就站起来客气的说道:“那麻烦莫小姐了。”

  憾生把叶臻领到楼上朝北的厢房,还拿出干净的床单被褥都给人铺整好,叶权在一边看着简直要神奇的无以复加,这相比他当初的待遇那简直是天差地别啊。好在憾生给人铺床叠被后还知道礼貌的退出来给人家洗澡休息的空间,

  憾生从叶臻的房间出来,守在房门口堵她的叶权张嘴就问:“你看上我哥了?”

  憾生“呵呵”的傻笑,也不反驳。

  叶权牙疼的扭曲着脸道:“我跟你说,我哥可是有老婆有孩子的,虽然他现在离婚了,可还带着个老大不小的拖油瓶,而且他和他前妻还藕断丝连着,这个乱劲你还敢掺和进去?”

  憾生被叶权扭曲的脸逗笑了,她伸手揽着叶权的一只胳膊把他往楼下带,问叶权:“二哥,大哥喜欢吃什么?我们晚上做什么好吃的给他接风?”

  叶权被憾生的态度弄的要崩溃了,憾生除了那次借着吃冰激凌叫了他一声二哥,平时可从来没叫过他,他绝对不相信憾生是个花痴的女人,可这对比着他刚来时的待遇,这也太天差地别了。

  两人在楼梯口对持着,叶权满脸严肃的问憾生:“你真看上我哥了?”

  憾生站的比叶权高一个台阶,正好和他平视,她说话之前先伸手,“啪”的一下轻轻拍了一下叶权的额头:“你的思想怎么这么俗气呐?你喜欢我吗?喜欢吧?我也喜欢你,可除了喜欢就是喜欢啊,你懂吗?”

  叶权好像懂,也好像没太懂。最后被憾生拉着,提个菜篮子上菜市场买菜去了。

  憾生是在似是而非的糊弄叶权,她永远也不会告诉叶权,她在见到叶臻的那一刻感觉到的那血液里流淌着的温暖,叶臻是八年或者是十年以后的佟夜辉,是一个不会拒绝她的好意和善意的佟夜辉,真正的佟夜辉厌恶她,她付出给他爱意他从来都是轻贱的。而叶臻她却不用担心,她清楚的知道,叶权和叶臻都是她生命中的过客,有缘的时候,他们来了聚一聚,然后缘分尽了再各自分开。她和他们不会有很多的牵绊,她不怕叶臻会讨厌她,她对叶臻本身这个人没有欲望,只是他身上流露出来的某种和佟夜辉类通的东西,让她感觉到了一点点能让血液加速流动的温暖。她把心里的这点念想寄托在叶臻的身上,她知道这样不正常,但这有什么关系呐,这只是她自己感情的一种疏放,其实和别人没有什么关系。

  胖胖的竹笋被仔细的一层层扒掉外皮皮,剩下一个小小的笋尖,笋尖薄薄的切成片用开水焯一下,嫩嫩的里脊肉切成薄片,揉上淀粉,小砂锅里炖着骨头汤,一条海鱼破解的干干净净,上锅蒸熟后,淋上生抽撒上嫩绿的葱花,嫩嫩的菜苔下锅清炒,憾生专心致志的做着每一道工序,这里面凝结着她多年前的情怀以及现在的寂寞。

  憾生在叶权的提供的情报下做了一桌丰盛的晚餐,黄昏时分,落日的余晖洒满半个院子,回廊前摆放着一张小桌,三人席地而坐,满桌的佳肴,卖相还不错,味道也还可以,多好的气氛,可惜一直在欢笑的只有憾生。

  叶权觉得憾生很反常,但他又不觉得憾生是在发花痴,只能总结她是在发神经,他不能体会憾生个中的心理纠葛,只能迷茫的看着,至于叶臻,他时差还没倒过来,胃口不好,吃的不多,这顿饭只有憾生胃口最好,不歇气的吃了两大碗饭,据叶权观察她中途也没干出给叶臻布菜添饭等特别热情的举动,一切还算正常。憾生其实完全不在乎叶权和叶臻的反应,对她来说,她在做饭时寄托的心情已经完成了。

  吃晚饭,叶权照样去厨房洗碗,憾生邀请叶臻一起加入他们饭后散步的行列,当时叶权正收拾了碗筷准备去厨房,三人站在回廊上,憾生提出邀请,叶权眼睁睁的看着他威严的大哥稍微有一瞬的犹豫,但很快就点头答应了,叶权再次震惊的张大嘴巴。

  出门的时候屁股两爪抠着门槛死活不出门,这是它最近每天都要闹的一出,屁股知道只要他们每天的这个时候出门就都会要走很长的一段路,开始的时候还好,可以出去玩,还有冰激凌吃,但是走多了它就会累,很累,累的喘气困难,它很难受,几次以后它知道了就死活不出门了。

  两人一狗聚在门口,憾生在门外抠屁股的爪子,叶权在后面推它的屁股,胖狗“嗷嗷”的叫着正闹得欢,叶臻走了出来,站在他们后面,皱眉看了一会,忽然不耐烦的咳嗽一声,叶臻的咳嗽声一落地,屁股忽然不叫也不挣扎了,嗖的一声从门槛里窜了出去,速度快的神奇,憾生和叶权对看着很是无语。

  三人散步的阵容很有意思,叶臻走在最前面,憾生和叶权跟在后面,胖狗贴着憾生走,一路无人说话,走了一圈胖狗也不敢闹,最后走的呼哧呼哧的气都快倒不上来了,叶权一路也老老实实的也不东张西望的看美女了。

  憾生问叶权:“屁股为什么怕你哥?”

  叶权懒洋洋的回:“我哥身上有杀气。”

  “哦”憾生了然。

  这一次散步史无前例的沉闷,唯有憾生一路都是笑眯眯的,神态最放松。

  回到家各自散开,叶臻回房早早的睡下倒时差,叶权也不敢打扰,回屋鼓捣自己的事情去了,胖狗回家后就窜回憾生的房间,再不出来,誓死不在叶臻的眼皮子底下活动。

  憾生依然是留到最后,锁门关窗,最后回房洗澡睡觉,一座院子很快就沉静下来,而叶臻也就这么住了下来。

  叶权第二日清晨起床后发现早餐一成不变的面条,变成了金黄的小米稀饭,奶油馒头,小包子,他对这种不公平的待遇经过昨天半天已经很能调整好心态了,吃了早饭回房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去了。

  憾生吃了早饭后,楼上楼下的做了卫生,然后喂了胖狗又浇了花,等她忙完了太阳也升的老高了,温度升上来,她这个院子里依然阴凉,路过客厅门口的时候她看见叶臻坐在里面忽然又来了精神。

  叶臻吃过早饭看见客厅里的光线好,就拿着电脑在这里面处理一些公事,憾生叮叮当当的托着昨天那套茶具进来的时候,他抬头看了一眼,什么也没说又低下头去。

  憾生还像昨天一样,盘腿在叶臻对面的地上坐下,开始鼓捣着茶壶烧水,往茶碗里冲水的时候,叶臻忽然开口说:“第一遍的的水倒掉,那是洗茶水,不是用来喝的。”沉沉的男中音,陈述的口气。憾生抬头看他,叶臻的眼神放在电脑上。

  “哦。”憾生应了一声,乖乖的把第一遍茶水倒掉,重新冲上水,又闷了一会,才倒出一小杯,小心翼翼的推到叶臻面前说:“你喝。”

  叶臻看着电脑伸手拿过来,小口的啜着,憾生看着叶臻喝茶小心的给他续杯,傻傻的笑着,叶臻的精力全部都放在电脑屏幕上,隔一段时间会伸手拿过憾生续满的茶杯喝两口,虽不看她,却也恰到好处的配合着她。

  曾经的曾经,在很多年之前,那时候的憾生还稚气未脱,那时的她二十出头,虽然憨傻,但也像所有青春的女人一样会幻想,和佟夜辉从恋爱到同居的两年间里,那似乎是最深刻最好的时光里,但她也是到处充斥着不如意的,佟夜辉不待见她,眉宇唇间的皱眉,抿唇,欲言又止的恼怒她还是知道的,后来她想的明白,其实很多的时候,不是佟夜辉在刻意骗她,而是她自己在骗自己,闷着头装什么都看不见,因为她的世界里只有那个男人,不快乐的时候,佟夜辉彻夜不归的时候她靠着幻想度日,在经常的场景中就有这样的,平和的不需要语言的安逸。

  后来憾生靠在叶臻脚边的沙发上睡着了,她的精神总是不济,回忆让她疲惫。

  叶臻一直无声的翻动着页面,他知道憾生什么时候给他斟茶,他会适时的拿起来喝一口,知道憾生后来一直在看着他,他静默着没有动任她看,直到耳边传来一阵阵平稳的呼吸声,他起身到楼上拿下一条毛巾被,轻轻的盖在她身上,动作轻柔没有惊动她,看着她的眼神如在看一个受伤了的小动物,一点点的怜惜。

  作者有话要说:下一章,佟夜辉出来,下次更新在周五上午。

  第十八章

  .  叶臻忽然的到来,却被憾生及其简单的接纳了,他很容易就就融入了这座院子的日常生活中,三个男女住在同一个屋檐下,不像是房东和房客的关系,比之朋友要亲密一些,比亲人又少了一些牵绊,而这座院子还是那座院子,一年里最阳光充沛的季节,日升日落间,光阴在这里静静流逝,而它却在静默慵懒的状态下暗暗滋生出一股脉脉的生机。.

  静谧炎热的午后,叶权从客厅钻出来,站在院子里朝着楼上趴在栏杆上醒神的憾生喊:“憾生,大哥晚上要带我们去腐败。”.

  憾生支着下巴问他:“蹭饭吃吗?晚上不用做饭了?”

  .  叶权站在院子里叉着腰,大马金刀的样子:“当然了啊,腐败啊,吃喝玩乐找美女啊。”.

  憾生被他逗笑了,支着下巴回他:“好啊,但是屁股怎么办?它能去吗?”

  叶权没把这个当事,小菜一叠的样子:“找个宠物店寄存一晚就好了。”.

  .  憾生没把屁股放在宠物店,下午她骑车带着叶权和胖狗去了莎莎那里,莎莎不在,憾生把屁股托给了那里的服务生,莎莎的员工都知道憾生是这里的房东,莎莎会照顾好屁股,没人会怠慢它,憾生把胖狗丢在这里很放心。

  屁股不知道被人遗弃了,憾生和叶权飞快的跑出大门,还傻乎乎的看着门口,小眯眼里尽是茫然。.

  憾生和叶权跑出大门,嘻嘻哈哈的跳上车就往家跑,没有一点愧疚。

   叶臻的家族企业在沿海的几个大城市都有一两个投资公司,他这次来厦门也不完全是为了叶权,视察业务也是一方面,他这个大BOSS级的老板来到地头上,负责这里分公司的高层肯定是要出面招呼的,而且这地界上大大小小的官员他出于长远的考虑也是要结交的。

  傍晚,叶臻带着两个小的出门应酬,叶臻的话不多,三人一前两后溜溜达达的走到环岛公路上。.

  新修的环岛公路道路宽阔,景色优美,周围绿树葱葱,远处是一望无垠的大海,憾生他们走到那里时马路边一溜停着三辆漆黑的轿车,车上的人远远看见他们一行人走近,老早就开车门迎了过来。.

  .  三辆车里,中间一部除了司机里面没人,前后两辆迎出来四个人,个个社会成功人士的装扮,年龄老少不一,上来就把叶臻围着,叶总叶总的叫着,态度无一不是恭敬的。.

  叶臻和迎接他的人随便打了招呼,让出身后的憾生叶权简单的介绍:“弟弟,妹妹。”一圈人又围上来一阵热闹,客气话说了一箩筐。.

  叶权见惯这种场面,同时也腻味这种交际,懒散的应付了一圈,拉着乖巧笑着的憾生径直走到中间空着的那部车旁,司机早就下来开了车门,叶权把憾生推上车,自己也钻进去随手“砰”的一声就关上了门。

 车上,憾生看着叶权笑,叶权呲着牙说:“马屁精,烦人。”.

  憾生捏他的脸:“小屁孩,不懂事。”

  叶权不服气,作势要捏回去,叶臻上车,从前面回头瞪了叶权一眼,两人立马老实了。.

  三辆车,低调的穿过海底隧道开进了厦门市。一路上走街过巷,城市里灯红酒绿繁荣喧哗的景象,憾生透过车窗看着,心里不再恐慌。.

  吃饭的地方在一个豪华的大酒楼,巨大的包厢里围坐的是清一色的钱权交易人士,在坐的有几位是厦门市的政府官员,叶臻主要的目的是与他们打好关系的。

  因为顶着叶臻妹妹的头衔,叶权又生的面嫩,不像是管事的,一桌的人物们都把他们当做了小孩,大人们在推杯换盏,两个人在一边吃饭喝茶,自成一局。

  两人吃饱喝足后,叶权跟憾生小声嘀咕:“咱们先撤吧?我带你逛街去?”

  憾生咬着茶杯口子嘟囔着回:“偷着跑吗?”

  叶权把身子靠过去,一手搭在憾生的肩膀上,小声的策划:“一会咱们装着上卫生间,先溜出去,然后再打电话给大哥。”

   憾生刚想点头答应,一场逃跑的计划眼看着已经达成一致,那边一直在喝酒应酬的叶臻却一个眼风扫过来:“老实待着,一会去洗澡,这里湿度大,你们都去蒸蒸。”叶权和憾生对望一眼,逃跑计划流产了。

  终于熬到闷长的晚餐结束,一群人车马喧嚣的驱车去了厦门市最大的洗浴中心。

  洗浴中心高档气派,整个庞大的建筑融合了欧洲中世纪的古堡风格和现代的简约线条,从艺术上说有些不伦不类,但视觉冲击却是气势恢宏的,大堂里巨大的水晶吊灯明亮刺眼,迎宾小姐漂亮高挑。.

  一行人中只有憾生是女的,在大堂里换下鞋后,憾生被独个领进了女宾部。.

  浴池是仿罗马式的,正中央一个圆形的水池,台阶上一个电子温度显示器,水温恒定在42°,旁边成半圆形围着几个小水池,是提供给单人泡澡的,憾生没见过这个,从单间的淋浴房出来以后,泡进池子里就不愿出来了,周围人来人往,她自己占了一个小水池,闭着眼睛恨不得来点音乐什么的能睡上一觉就是更好了。

  .  憾生在池子里耗时良久,以至于出来都有点虚脱的感觉,看看墙上的大钟与叶权他们约定的时间就要到了,赶紧换上睡衣坐电梯上楼了。

   洗浴中心的三楼是休息区,所有来这里休息的客人都穿着洗浴中心统一提供的睡衣,男人女人,管是你高矮胖瘦,有钱没钱,什么身份,睡衣除了在男女的颜色上有区别以外,大家穿的都一样,昏昏黄 黄的灯光下彼此都面目迷糊了很多。.

  憾生出了电梯,看见叶臻已经带着一行人站在走廊里闲话,看见她出来往她的方向看了一眼,然后就招呼着一群人往走廊尽头的VIP休息室走去。

  叶权从一堆人里走过来,一把搭上憾生的肩膀:“憾生,这里有游泳池唉,咱们游泳去?”

  憾生被叶权搂着,跟上叶臻他们的队伍,不感兴趣的回:“我又没带游泳衣怎么游?”.

  叶权看白痴一样的眼神看憾生:“你傻吧,他们这连游泳池都有,还能少了卖游泳衣的?”

  憾生在热水里泡的浑身发软,不感兴趣的回绝叶权:“我累了,不想动,想睡觉。”

  叶权不干了,推了憾生的脑袋一把:“你一天干什么了,就累了,这才几点就睡觉,不行,跟我去。”.

  憾生被叶权推的冒火,用肩膀撞了他一下提高声音喊道:“不去,你去游泳池不就想看美女吗,不去。”.

  两人在叶臻的队伍后面推推搡搡,迎面走来一群和他们一伙差不多的队伍,两群人在走廊幽暗的光线下擦身而过,憾生被叶权罩着半个身子,带着火气的高音穿过人群在走廊里飘散开来,已经走过去的队伍里打头的那个人豁然回头,憾生将将在这时被叶权强拉着转过一个拐角,背影一闪而逝。

  佟夜辉发誓他没有出现幻听,那一瞬间他清清楚楚的听见的是憾生的声音,那是属于她的音质,他回头的瞬间心脏的血液似忽然被放空了,有弹指间心脏停止了跳动,刹那过后血液又迅猛的回流,心脏迅猛的起搏,狂躁的跳动着似要从胸腔里冲出来。

  佟夜辉僵硬的维持着回头的姿势,有片刻动不了身,然后他缓慢的转身,向着来路走去,不是很快的脚步,迟钝的机械的,甚至是恍惚的,慢慢的似跨越着艰难,但也就在片刻之后,他忽然越走越快,一步步迈出的步履中充满了急切的仓皇。

  佟夜辉的心里似成了一空洞,里面蔓延着无限的哀凉,眼前的世界摇晃着模模糊糊的,那个背影他没有看清,但他知道只要让他再看一眼,哪怕就像是刚才镜头的能再在他的眼前在回放一遍,那也他一定能认出来,那是憾生,他多么希望那就是憾生。.

  佟夜辉冲进游泳区,里面白晃晃的一片人影,女人的尖叫,孩子的吵闹,男人的呼喝欢呼汇集成能冲破耳膜的嘈杂音量,佟夜辉觉得他的耳朵在“嗡嗡”作响,太阳穴“突突”的跳着,他心里充满焦急,头在剧烈的疼痛,沿着泳池走着一张一张的面孔看过去,没有一个是他要找的人。

  健身房,干蒸房,休息大厅,影视厅甚至是卫生间佟夜辉都闯了进去,他几乎在整个洗浴中心的三楼找遍了每一个角  落,但那个一闪而过的背影他再没看到。转了一圈过后,最后近乎绝望了,他又不觉的回到了刚才擦身而过的走廊上,怔怔的看着那个失去背影的拐角发呆,失魂落魄的样子。

  佟夜辉在厦门制药厂的厂长找到他的时候,他的状态看起来明显有些不对劲,僵硬的立在走廊上,看着一个角落像丢了魂一样,厂长踌躇了一下还是上前出声问:“佟总,你怎么在这里?”厂长是个中年人,但他在30岁不到的佟夜辉面前还是颇为忐忑。

   佟夜辉被人一叫才恍惚着回神,面前是一张他熟悉的面孔,有片刻的时间他不知身在何处,呆愣良久才清明过来。.

  这个夏天,佟夜辉是第三次来厦门,一个多月前这边制药厂出厂的一个批号的药品在医院过质检那一关出了问题,这是个大事,惊动了当地的卫生部,以前同一类型的药品被全部被召回,药厂被下令停产整改,卫生部专员进驻厂里调查,佟夜辉一时搞得焦头烂额,他上下活动了一段时间,基本把事态平息了下来,今天他专门在这里请的就是负责调查他这个厂的卫生部调查组,工厂能不能恢复生产就看今天这最后一下了。

  .  .

  现在的佟夜辉其实心里充满了疲懒,他强打起精神问对面的人:“老郑,你怎么下来了?楼上都安排好了?

  .  .

  “您放心吧,我都安排好了,我是看你刚才忽然不见了才说下来找找你。”

  .

  佟夜辉说话气息虚弱:“那好,我有点晕,先去歇会,你帮我到楼上招呼着,有事你就处理吧。”

  .

  “行,那你去休息吧,那边完事了,我再来告诉你一声。”老郑应着。

  佟夜辉点点头,转身准备去休息厅,刚一转身,他又忽然转了回来,拉了要走的老郑一把问道:“老郑,你说就在这。”他指指周围:“就在这会看见已经死了的人吗?”

  佟夜辉觉得自己真是心里空的没着没捞了,才会对老实的老郑问出这么荒诞的问题。

  老郑也是被他问的一愣,然后才犹犹豫豫的回道:“佟总,那个,这地方人气旺,怕是见不到,你怕是看错眼了。”

  佟夜辉心里瞬间充满巨大的失落,他无力的朝老郑挥挥手,转身走了。.

  VIP休息室里,里面的灯光比走廊上还要昏暗,只在房顶的四周亮着一圈昏黄的暗灯,里面空间宽阔,每一排躺椅间留下的通道宽阔,墙上贴着壁纸,地上铺着厚厚的地毯,这里休息的躺椅比普通的休息大厅里的要宽大一些,每个躺椅上都配备了一台电脑,显示器用架子架在椅子上方,可随意推拉,上网还是休息随你自便,这里环境安静,因为空间广阔,整个装修又都是采用的软包装,在里面交谈声音 传的不远。

  刚才佟夜辉已经VIP休息室里找了一遍,进来的时候他心里其实没有抱着希望,他头疼欲裂,只想找个地方歇一歇,进门后,他随眼看见直对着大门的位置有一张空着的椅子,就走了过去,来到跟前他刚准备着坐下去,就在一抬眼的功夫,就是那么一眼,他就僵立住。.

  佟夜辉的正前方,就在他的眼前方不到一米处,他刚才苦苦寻找的的那个背影正像一只猫一样,把脊背弯成一个不可思议的形态,蜷缩在那里睡的正熟。

  那一刻,佟夜辉觉得自己站不住了,像是一个长久睡在深沉噩梦里的人,一路黑暗绝望,仿佛就要烂在里面的时候,忽然梦境被打破了,清醒过来后浑身充斥着巨大的庆幸和脱力感,他扶着身后的扶手眼睛不敢眨一下的看着眼前的人,缓慢僵直的坐了下去。.

  只一眼佟夜辉就认出了那是憾生,他没有看见她的脸,他也不用看她的脸,他就是知道,这个人是憾生,是活生生的憾生,憾生的身上的骨骼皮肤,他曾经都触摸过,那曾经让他厌烦,腻味的手感,却在往后那悠长的岁月里被他无数次的翻出来回忆过,长年累月的积累那份手感渐渐融入了他的骨血,不须记忆,那是埋藏在他身体里,心里最深处的触觉感官,憾生身上的每一处骨骼的形状,血肉的链接都是佟夜辉最隐秘的记忆,他只要看一眼那熟悉的骨骼结构就能让他知道,那是憾生。

    佟夜辉小心翼翼的一点一点的看着憾生,从头到脚,所有他能看得见的位置,憾生的右脚小腿上有一块疤痕,那是被他的第一辆代步工具,一辆幸福牌摩托车的排气管烫的,憾生蜷着双腿,细细的腿肚子上露在外面,那块疤痕还好好的待在那里,佟夜辉的心里忽然涌上一股巨大的委屈,他想冲上去用力的抽打憾生,嘶吼着问她:“你去哪了?你跑到那里去了?”也想用用撕裂骨肉的力量把她拥抱进怀里,狠狠的吻进她她的血脉里,然后他想失声痛哭,他也真的哭了。

  一个高大的男人,傻傻的看着一个女人熟睡的背影,泪流满面,过往的看客投去好奇的目光他们没有人会知道他心里正经受着怎样的大悲大喜。

  第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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